吴越

    　前几天，有幸与国内一位著名的民俗学家和他的几个学生共进晚餐。席间，先生引述了一位日本同行酒后的一句话：日本文化来自于中国，但中国文化的精神在日本。我说，日本是个小国，又是岛国，文化可以传承得很纯粹，而中国幅员辽阔、博大精深，五千年，各种文化交融，相互影响，日渐异化，中华文化难以坚持她的纯粹性。散席回家，我在翻阅陈丹青《荒废集》的时候，看到这样一段描述：日本女子穿着和服在大街上走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假如在中国，有人穿着汉服走在街上，那么，他如果不是古装电视剧里的演员就是一个疯子了。
     两件事凑巧碰到了一起，不免让我有了很多的联想。日本文化之所以很纯粹，那是因为他们都是穿着和服一代一代走下来的，不管是哪个幕府掌权，也不管是哪个天皇登基，和服还是一样的和服。和服承载着日本文化。别的不说，单就造型来看，就充分说明了日本男尊女卑的社会格局。
     男子和服宽袖肥腿，素布披肩，毫无羁绊；女子和服却细腰裹腿，锦缎缠身，举步维艰。男人可以在外面放浪形骸，酒醉不归，女人却要窝在家里侍奉家人，谨小慎微。服饰是最直接的文化符号，小到个人的学识修养、经济条件，大到一个民族的传统和习俗,都可以窥一斑见全豹。
     我们总自诩有着五千年的文明史，似乎任何民族都无法超越。正是这种自负，让历代中国人忽略了本该坚持的很多东西。
     再醇香的美酒也要盛在酒器里，才能让人开怀畅饮；再美的画作也要在精心装裱之后，才能体现蕴藏的艺术价值；再晶莹剔透的珍珠也要在串成项链之后，才能熠熠生辉。中华文化源远流长，浩瀚如璀璨星汉。但有时就感觉到这种文化犹如醇酒洒在沙地里，只闻其香，不见其形。尽管我们有长城、故宫，还有唐诗、宋词，但这些只是曾经装过美酒的酒器，而酒气早就弥漫在空气里了。真正的文化应该是活着的文化，真正的传承应该是生活的传承。以前，各地都有孔圣殿，孩子入学总要在孔像面前一跪三叩首，识字总是从《三字经》、《千字文》开始，看似形式，却能让一代代后人记住文化的先祖，能够知道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从何而来，现在这些都不见了。韩国人要申报端午节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国人就急了，法定节假日就增加了清明、端午、中秋等传统节日，其实，早就应该这样做了，内容是靠形式来承载的，文化因为有了载体才会生生不息。现在，佛堂里的香火越来越旺了，教堂里的信徒越来越多了，再也不可能有很多人对着孔圣人顶礼膜拜了，这是中国文化的悲哀。中国文化是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累积起来的，她呼吸的是这里的空气，她感受的是这里的温度，她饱饮的是这里的雨水，历史证明，这种文化气质能给中国人最好的滋养。而遗憾的是我们在主流和非主流社会里倡导的都是西方文化，自己却浑然不觉，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记不起祖先是谁，想不起自己长得什么模样。
     日本人居然能将和服穿到今天，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把汉服穿到今天呢？既然上个世纪还能祭孔，这个世纪就不行了呢？文化在它没有容器的时候可能什么都不是，而在它装进了一盅晶莹的夜光杯之后，它就是天赐甘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