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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无可奈何花落去》第四章 海上飘来了一片云

已有 681 次阅读2010-11-17 08:51

第四章               海上飘来了一片云

 

 

陈兴为在那天清晨与解放军发生遭遇战时,幸亏他头脑灵活,反映迅速,叫他的弟兄们拼命抵抗,自己则借机逃离前沿,快速得像野兔一样地窜入了黑岩村后的密林之中,如果稍微慢了几分钟的话,就要被包抄过来的解放军截住,只能像他的其他弟兄们的命运一样,不是被击毙,就是当俘虏。他深入密林后也不敢怠慢,仍然是马不停蹄地窜到了离黑岩村有几十里远的另外一座深山里,他估量解放军绝对不会追到这里来,他才决定坐下来休息,透了口气。他此刻虽然有点惊魂未定,但也不至于像一只惊弓之鸟那样惊慌失措,闻风丧胆,他对于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经历多了,更何况他是一个亡命之徒,面对死亡并不害怕,正如他自己平常所说的那样,死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二十年后照样又是一个后生了!不过,他对于自己遇到的这次惨败倒是值得反思一下的。他痛定思痛,反省自己确是可算一个鲁莽的匹夫,在谋略上是绝对不能与伊耀明相比的,如果当初听从他的劝告,不至于会落得今天这样的惨败,断送了十多个弟兄们的生命不说,还差一点搭上自己的这条小命。假如他当初没有起早就起来摸到村外去的话,后果就可想而知了。他现在才深深地体会到,共军在陆地上作战的本领是神通广大的,任何人无法与他抗衡,他当初为啥就没有认清到这一点呢?他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这个人真傻呀!由此看来,他要在山上再这样地干下去是极端危险的,迟早要赔上这条命,看来,只有像伊耀明那样地到海岛上去才能够站稳脚跟。他现在有点清醒,他只身一条的,能与共军周旋吗?现在可不比解放前那样,国民党政府是不管我们这些绿林好汉的,而且也管不了我们这帮人,至于那些穷人更是站在我们这一边,因为他们也巴不得那些富人家多遭到几次劫难,他们才感到幸灾乐祸,而绝对不会去通风报信。而现在却不同了,共产党为穷人打天下,穷人们一心跟着共产党走,而我们这些人干这个行当是共产党所不容许的,穷人们自然听共产党的话,再也不会同情我们,而我们的一举一动总是蒙不过穷人老百姓的,解放军根据老百姓提供的线索就可以知道我们的行踪,可以很快地来追捕我们,看来啊,今后要吃这碗饭是确实愈来愈难了。完全可以设想,随着以后的风声的愈来愈紧,哪里还会有人会来做我的搭档?我光杆司令一个,难道还会干出什么花样来?摆在他面前的路只剩下一条:去投入伊耀明的部队,只好心甘情愿地去当他的麾下了。此前,习惯于独来独往的陈兴为是不愿意听人摆布的,现在他却不得不如此去做了,大丈夫可屈可伸嘛,他只能这样地安慰自己了。

他与伊耀明是有过一段交情的,当年伊耀明在城隍庙揽剧团演戏时,遇到马桂山寻衅捣蛋,他曾帮助过他,把马桂山打得落花流水,伊耀明和赵自成为此而感恩不尽。在解放军即将到来之前,伊耀明曾经真情地劝过他,你藏在深山里是待不长久的,国民党几百万军队都被共军打败了,你们这样几十个人的队伍怎么能抵挡得住他们的进攻?我们应该趁他们现在还来不及建立海军之际,就必须要在海岛建立基地,先站稳脚跟然后同他们周旋。他们是一群“旱鸭子”,他们现在还无法对付我们在海岛上的人。所以,他希望他加入他的“反共救国军”,他是不会亏待他的。当时陈兴为听不进伊耀明的进言,他相当自信,不相信解放军会捉住他,所以他当时没有应允伊耀明的邀请。现在看来,伊耀明的预测是正确的,伊耀明确实比自己高明,他不得不佩服伊耀明,更使他难忘的是伊耀明对他还十分宽厚,在自己没有答允他去加入他麾下的时候,伊耀明还是相当动情地对他说,你现在不想来没有关系,如果以后遇到有什么难处时,你还是可以随时随地到我这儿来,我还是照样欢迎你的。此时此刻,当他想到这些往事时,他不禁对伊耀明感激万分。他不再犹豫了,他决定马上去投奔伊耀明。他记得伊耀明当时还告诉过他二个秘密“交通站”,一个在靖海村,另一个是在靖海乡相邻的地处相当偏僻的海边梅岙村。如果今后形势吃紧,遇到不便在靖海村下海的情况下,你就可以到梅岙村去下海,“交通员”杜小丁会把你送到南盘山来的。他认识杜小丁,因为他曾经也是梅岙村的一个“常客。他知道,近来有许多富家子弟都是通过梅岙村到南盘山去投奔伊耀明的。他现在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此刻他是绝对不能再到靖海村去了,那里的解放军和民兵们肯定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正等着他往那里去钻,他只能到梅岙村这个“交通站”去找杜小丁。

杜小丁是伊耀明的一个亲戚,由于在梅岙村生活困苦,每年在渔汛时都要去到伊耀明那里去,在他家的渔船上捕鱼,所以他与伊耀明的关系就比较融洽。在解放军即将来临之际,他得知伊耀明要组织一支人马,他立刻就要求参加。当时伊耀明考虑到想建立几个秘密交通站,觉得梅岙村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地点,于是就叫杜小丁担任起交通站中的交通员,当然,伊耀明是不会亏待他的。杜小丁就这样地在梅岙村干起交通员的工作来,而且干得相当出色,有许多与靖海乡相邻的富家子弟由于害怕共产党的镇压,都是通过梅岙村这个交通站下海到南盘山去加入伊耀明的“反共救国军”的。当然,这个交通站的主要任务还是在于从南盘山与大陆之间的跳板作用。

陈兴为相当熟悉梅岙村,这是一个靠近海边的偏远小村,只有十来户人家,都是靠下海去打小网、捕鱼虾以及在村前的几亩塘田和山坡上的几十亩旱地种一些粮食度日。由于离大村庄有十多里路,周边又没有其他的小村庄,加上交通十分不便,只有一条崎岖的山路与外界相通,所以平常很少有人来到这里来,消息相当闭塞。由于具备这个条件,所以在解放前,这里是海盗的一个“落脚点”,同时也是土匪的一个“窝”。好在土匪们都有一个“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习气,在通常的情况下都不会去冒犯村民,所以村民们也就习以为常,能与土匪们相安无事地相处,大家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土匪们不担心村民会出外去通风报信,难道他们有安稳的日子不过却要去冒掉脑袋的风险?陈兴为身为“绿林”,他自然也要光临此地,有时甚至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所以他对梅岙村的村民也是十分熟悉的。解放初,由于当时政权尚未稳固,无暇顾及这些地处偏僻的小村庄,所以土匪还是要经常在这里出没。

傍晚时分,陈兴为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梅岙村,而且很快地找到了杜小丁。杜小丁当然已经得知陈兴为的黑岩村“老窝”被端的消息,而且也知道陈兴为没有被解放军俘虏,杜小丁估计陈兴为有可能会到他这里来,因为他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他如果不来投奔伊耀明的话,肯定是无路可走了。此前,伊耀明早就向杜小丁交代过,陈兴为在深山里是呆不了多久的,他迟早要被共军追剿得无处藏身,他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肯定要找到你这里来的。现在陈兴为果真的来了,杜小丁不禁五体投地地佩服伊耀明的神机妙算。杜小丁看到陈兴为的狼狈相,知道他此时肯定是饥肠辘辘,于是就立即为陈兴为张罗了吃食。不多时,陈兴为就狼吞虎咽地吃了杜小丁为他弄好的番薯饭……

 

 

陈兴为吃好饭后就不敢在梅岙村长久地停留,就与杜小丁到海边上船,径直就驶向南盘山。这是一条平时作为捕鱼的帆船,也是杜小丁作为掩护他真实身分的工具,它现在的主要作用当然是一条“交通船”,作为伊耀明在南盘山“基地”与陆地之间的人员来往与当地信息的通道,由于杜小丁的工作干得十分出色,他已经成为伊耀明的一个心腹,伊耀明相当器重杜小丁,在一次有国民党部队派来军事顾问的军训中,他特地叫杜小丁到南盘山来参加训练,杜小丁的头脑比较灵敏,军训成绩斐然,得到过这位军事顾问的表扬,特别是他枪法练得很准,比当时参加军训的人员都好。杜小丁当然知道陈兴为在江湖上的声望,自然也敬佩陈兴为胆量和义气,这次相会可算是相见恨晚了。

他们登船后就起锚扬帆,径直朝南盘山的方向驶去。陈兴为从小在海边长大,对于船上的活当然是熟悉的,杜小丁掌舵,陈兴为起帆,对于这样一条小船,有两个人干起来是绰绰有余。海上风不大,刚好是满帆行驶,又值是满月当空,月光如水,山影清晰,小船很快地就驶到了大目洋的海面上。大目洋是一条黄金水道,从上海、宁波通往温州、福建、广东的必经之路,许多南来北往的商船都要从这里经过,可以说是一个咽喉之地。陈兴为看到这些商船从洋面上驶过,面对这些运载得沉甸甸的商船,他忽然突发奇想:我们今晚到南盘山去何不来一个“顺手牵羊”?“带”走一条满载货物的商船到南盘山去,把它作为一件“见面礼”何尝不可!伊耀明见到我有如此的“厚礼”敬献,他岂不乐开了怀?他见到我有如此“创意”,今后还会小看我吗?再说啦,他在自己的绿林生涯中,深深地知道“给养”是何等的重要,特别是像南盘山这样地处在海岛没有人烟的地方,没有囤积足够的粮食和其他生活的必需品是难以生存下去的,更何况在海岛上还会遇到刮风打浪的日子,其境况就会变得特别困难。他既然要去加入伊耀明的麾下,要与他们风雨同舟,就自然有义务要为伊耀明、同时也是为自己考虑到这些问题。于是,他就与杜小丁谈了自己的这个“创意”。杜小丁听了陈兴为的话后,马上表露出一付极为惊喜的神色,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我这个人真笨,为啥就没有像你陈大哥那样头脑灵活呢?于是,他们就仔细地策划起来,并作了精密的分工,把可能会遇到的麻烦都进行了分析,把每个具体的细节都进行了一番斟酌,干这样事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要保证万无一失,因为运输船上的船工一般都有五六个人,而他们仅有两人,虽然有武器在手的优势,但人家是船大人多,自己则是船小人少,而且是处在人家居高临下的状态之下,特别是在登船的瞬间更是相当危险,万万不可粗心大意。讨论好这些细节后,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就是一定先要选择一条适合于自己“胃口”的货船,如果抢来没用的东西,岂不白费心机的?我们总不能将一条满载钢筋水泥之类的运输船去抢劫来罢,就是顺利地抢到手,拿来又有什么用处呢?最理想的当然是粮油或棉布之类的商船,南盘山的弟兄们恐怕都在等着急用呢。杜小丁想了一下说,据我的经验啊,载粮油或棉布之类的船只与载钢筋水泥之类的船只的下沉度不一样,同时由于粮油棉布之类比较轻,船舱内一般是放不下这么多的货物,需要把一部分货物放在甲板上,还要用蓬布盖着,而钢筋水泥则不一样,这些东西较重,它们一般都放在船舱里。而且,运输这些相对比较重要的货物的一般都由“绿眉毛”去运输的较多。“绿眉毛”就是船头上有两个尖角的、在“船眼睛”下面画有二条绿色的像眉毛一样的船。这类“绿眉毛”船一般都出自宁波及舟山一带地方;而那些船头方而平的“打洋船”是出自福建一带地方的,这些地方的人比较凶悍横蛮,人心也齐,比较难对付,不比宁波、舟山一带船工比较温顺,容易对付。依我看,我们还是选择一条“绿眉毛”的船比较稳妥。陈兴为听了杜小丁分析后,觉得他说得十分有理。对,那我们就等一条“绿眉毛”光临吧,而且是要甲板有盖着蓬布的那种。于是他们就注意着洋面上来往的每一条船只,耐心地寻找着他们所要寻找的“猎物”出现……

终于等来了一条“绿眉毛”船,而且是甲板上盖有蓬布这一种的,陈兴为和杜小丁顿时喜出望外,杜小丁赶紧把舵一转,迅速地朝这条“绿眉毛”驶去。在两船即将靠近的一霎那,陈兴为朝“绿眉毛”开了一枪,在寂静的海空里觉得分外地响亮刺耳,在这条“绿眉毛”的船工们无一不为之一惊,他们心中明白,这下糟糕啦,他们遇到海盗了!

“落蓬!”陈兴为朝船上大声地吼叫。

陈兴为见到这条船还没有执行他的命令,于是又连续地打了二枪,响亮而刺耳的枪声响彻夜空,真叫人不寒而栗。“绿眉毛”的老大见势不妙,只好叫船工把蓬(帆)落下来,“绿眉毛”的速度就随之就慢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杜小丁迅速把自己的小船靠到“绿眉毛”的船旁。当“绿眉毛”船上的人看到这条小船上只有两个人时,不禁横心蹿起,顿时壮胆起来,两个较年轻的船工连忙抓起撑杆,二话没说地就朝着陈兴为的头上劈过来,陈兴为眼快手快,急速地朝这两个人连开了两枪,由于距离很近,加上陈兴为的枪法又很准,这两人分别被枪弹击中胸部,应声地倒在船旁,其中一个人倒在船舷边后又来一个翻滚,噗通一声地落到海里去了。陈兴为临危不惧,干得干脆利索,自然与他杀人不眨眼的习性有关,此时如果稍有迟疑的话,其结果自然就不一样了。与此同时,杜小丁快速地把撑杆的扎勾扎住“绿眉毛”的船舷,陈兴为就一个箭步像飞一样地蹿上“绿眉毛”的船上,握着手枪对着站在船上的、已被吓得如惊弓之鸟般的另外两个船工,并喝令道:“要命的就赶快举起手来走到船头边去,否则老子就不客气了!”

这两个呆如木鸡的人看到自己的两个弟兄,一个血淋淋地躺在船舷旁还没有断气,他抽筋般地在颤抖,同时万分痛苦地在呻吟着;另一个掉入海里去了,再也看不到他的影子,自己如果再敢半点怠慢的话,这个杀人如麻的匪徒肯定会向他们开枪的,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于是就只好乖乖地退到船头边去了。就在陈兴为上船的一瞬间,杜小丁也快速地蹿上“绿眉毛”,并把手中的缆绳套在船舷边的一根木柱上,把自己的小船带在大船边。接着拔出手枪对准船老大,他们两人迅速地控制了船上仅存的三个人。

此时,那个躺在船旁尚未断气的船工边呻吟边断断续续地说:“那位山爷——行行好吧,求你——再给我——补上一枪,我反正——也活不成啦,我——痛得实在——经受不了——。”

陈兴为大声地对这个人说:“你自己活该啊,我本来也不想杀你们,是你们两个人先动手要我的命!好,现在老子成全你。”说着就举起手枪对准这人的胸部一枪。这一枪不偏不倚地击中了这人的心脏,此人立时断气。陈兴为抡起腿,一脚把他踢入海里。船上的另外三个船工见此情景,自然都恐惧万分,浑身发抖……

就这样,陈兴为和杜小丁在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里就如愿以偿地完成了这个劫船的任务。

接着,陈兴为命令站在船头的这两个船工重新拔蓬起帆,并站在一旁严密地监视着这两个人;杜小丁则站在船老大旁,监视他把船驶向南盘山……

 

 

伊耀明听说陈兴为和杜小丁押着一条满载着吃穿用全有的货物的“绿眉毛”船来到了南盘山,并已经靠岸,自然欣喜若狂,就亲自到里塘的沙滩上来迎接他们。这条“绿眉毛”船是载着“年货”从宁波送往温州去的,不幸被陈兴为截获,结果人财两失,真是晦气,但对于南盘山的这帮匪徒们来说,快过年时竟会有人“送来”如此“厚礼”,实在难得。他们见到这些正是他们所盼望的这些好东西,都极其兴奋地蜂拥般地冲到了沙滩,并兴高采烈地来参加卸货,不到个把钟头,就把船上物资全部搬到了山上的仓库。

伊耀明笑嘻嘻地握着陈兴为的手说,我早就盼望你这个老兄能到我们的南盘山来,幸会,幸会。你真是出手不凡啊,能干得如此漂亮,也果真是名不虚传哪。今天你能带着这么多的“见面礼”来,我真是想不到啊!

“就是我们的陈大哥脑筋好,这次‘顺手牵羊’全是他想出来的!”杜小丁跟着伊耀明夸耀陈兴为说。

“哪里,哪里,如果没有你杜小弟的配合,我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本领吗?”陈兴为也对杜小丁客气一番。

“好了,好了,我们大家赶快到上面去歇息再说。我们在晚上要为兴为兄接风洗尘,同时也要举办一个‘庆功会’。前几天我们弟兄们出师顺利,在岳东村搞来不少大米和猪肉的同时还“请”来了几张“票”,为此还得到好几条“小黄鱼”(金条),我正要犒劳犒劳弟兄们,这次就把它们放地一起搞算了。”伊耀明神采飞扬地说。

伊耀明所说的“出师顺利”是指前几天他曾派出一支来自岳东村附近的惯匪,加上几个“骨干分子”去偷袭岳东村。由于事先得到的情报准确,加上这帮匪徒地熟人熟,所以就顺利得手,抢来不少大米和猪肉等食品,同时还绑架了几个有钱人当作“绑票”,要他们用黄金来赎人。被抓的人为了不被“撕票”,自然只好用“小黄鱼”来赎人。

伊耀明为陈兴为接风洗尘后,就约了赵自成、杜小丁和陈兴为一起商讨几项“大事”。伊耀明早就想建立起一个强有力的“班子”,无奈因缺乏像陈兴为那样心狠手辣、临危不惧的骨干人物而一直拖至今日,现在终于盼来了陈兴为,加上一个看来已经有不少长进的杜小丁,就觉得可以着手建立这个班底了。至于在梅岙村的这个“交通员”他早已物色好另外的人选了,杜小丁必须留在南盘山当骨干使用。半年多来,南盘山已经聚集了一百多人了,其中有不少出自富家子弟,他们这些人固有报仇之恨,但缺乏杀人的勇气和打仗的经验,如果没有那些来自“绿林”人马支撑,他这个“反共救国军”就很难维持下去,这点他心里十分明白。他当然要迅速改变这种局面,否则后果就难以设想,他要建立起一个比较完整的组织系统,强化训练这支部队,才能从根本上扭转这种局面。也只有迅速扭转这个局面,他这个“反共救国军”才有前途。欧昌文曾经与他严肃地谈过,只要他能干出一个“样子”来,他及他带领的这支部队就有可能编入国民党军队的正式编制。目前世界形势正处在风云突变的时期,美苏对立就必然要爆发世界大战,那时你们就可配合国军反攻大陆;退一步说,如果国军失守沿海岛屿,你们也可以与国军一道撤退到台湾去的。他相信欧昌文的话,欧昌文不但供应他武器弹药,而且还确实把他这支“反共救国军”划入了“国军”的“大陈岛防区”,“防区”有时还派参谋来到南盘山指导工作,他也曾被邀请到一江山岛和大陈岛上去参观“国军”的布防情况,为此,他深受鼓舞,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干出一个“样子”来,他最后才能正式编入“国军”,实现他的夙愿。他与共产党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祖传的财产不久就要统统地被共产党没收,然后再分给那些穷光蛋们。如果共产党不来的话,他本来可以安逸地过着日子,现在却被迫走“落草为寇”的道路,过着那长年飘荡不定、终日提心吊胆的日子不说,还要落得一个万人咒骂的当土匪的罪名,他能甘心吗?他只有下狠心与共产党作誓死的斗争,干出几次出色的“战果”来,才能让“国军”刮目相看,这才是他唯一的出路,也才能解除他心中之恨!

几个月前,欧昌文就向他提出过,在划入“国军”之前,你不妨自己也可以建立起一套军队一样的建制,任命几个连长、排长什么的,这样才能正规化起来,同时也为未来作好准备。他还带来了一面标志着“反共救国军”地盘的“国旗”,还极其隆重地举行了一个代表“防区”向伊耀明授旗仪式。伊耀明对于这面“国旗”是相当熟悉的,还是在他在小学读书的时候就认识它了。这不禁使他回忆起在小学的年代。在每天早上做早操前,全体同学都要在操场上集合,在旗杆前面排着整齐的队伍肃立着,教师带领他们举行升国旗仪式;在放学前也要举行同样规模的降旗仪式。每学期开学时,学校都要举行开学仪式,全体同学都要在大礼堂开会。他还清楚地记得,在主席台上挂着孙中山的画像,孙中山先生当时被称为“国父”,国父画像的左右两旁有一付对联: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画像上面的横批是天下为公。画像的两旁还挂着国旗和党旗,他记得当时对国旗的叫法是“清天白日满地红”,而那面党旗是国民党的党旗,只有“青天白日”没有“潢地红”,其实“党旗”是“国旗”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在开会之前,与会者还必须全体起立,背诵国父(总理)遗嘱:“……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这些背诵的词句似乎还在他的耳际萦绕。他还记得,当时礼堂里还有一些训示式的标语,如忠孝仁爱礼仪廉耻等。有时候,学校的“训导部”老师还要在会上向同学们解释这些标语的意义,要我们从小就要懂得这八个字的意义,长大以后一定要做到对国家忠,对父母孝,要有仁爱之心,要有礼仪之举,做人一定要讲廉耻,等等。现在回想起来,儿童时代多好啊,是那样的单纯,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如果不长大永远做儿童有多好!此时此刻,我已经被陷入了“仇恨”和“报复”的你死我活的厮杀之中,这该是多么地不幸啊……

在举行了授旗仪式之后,伊耀明立即把这面“国旗”挂在“司令部”前面的一根旗杆上,并决定以后每天要举行升旗仪式。不过,他对于要任命什么连长、排长的这个意见不感兴趣,因为他觉得现在这样做好像有点不成体统。他这人比较讲究实际,现在这付状态要任命什么连长、排长的好像还不够条件,他自己也不想当这个有名无实的空头营长。他想,在这样参差不齐的百十号人马中,有些富家子弟还刚刚学会放枪,胆子还相当小,根本就没有杀人的胆量,他们哪有胆量去偷袭共军?没有杀人的胆量和勇气是不能吃我们这行当饭的,这些没有经过实战训练的人,硬是要把他们拉出去打仗的话,除了白白地断送这些人的性命不说,还要大地降低了我们自己这支队伍的士气,败坏了这支队伍的名声,到头来可能会是一败涂地,一失足成千古恨!他面对这种情况,他下决心要想办法让这些人去多多地磨练,在实战中磨练出一个“兵”的样子来。他如果现在去当这个空头营长的话,这岂不要遭人笑话?他觉得还是“大队长”、“中队长”这样的称呼实在。他想把这百十号人马划成三个中队,让这三个中队长各自带领自己的人马在实战中去磨练,在实战中去提高胆量。不过,由于当时没有适合的中队长人选,只好大家混在一起搭起一个“架子”再说,现在,这三个中队长人选已经出现,而且已经就坐在他的面前,这就是陈兴为、杜小丁和赵自成。在这三个人中,只有赵自成胆子小一些,但他与此前相比,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他相信在陈兴为的带动和影响之下,一定会进步得更快。在有了这三个中队长以后,那他自己这个大队长的头衔才算是名正言顺,而且是货真价实了。他想到这里,在内心里就默默而欣喜地笑了起来。

他看了看面前的这三个干将,首先对陈兴为说:“兴为小弟,我早就盼望你这个领军的人物能到我们的南盘山来入伙。古人说过,强将手下无弱兵,以后呀,有你这位强将带兵,我们南盘山上恐怕就没有弱兵了。”

“啊里哪里,老兄不要讥笑我了,我可是被共军打得走投无路,被他们追到南盘山上来的。”陈兴为听了伊耀明如此夸赞他的话就赶紧自愧而坦率地说。

“兴为小弟不必这样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完全不必挂在心上。我向来钦佩小弟胆量过人,出手不凡,我们南盘山的弟兄们就缺少像你这样的高手。”伊耀明真诚地继续赞美他。

“我今天来投奔你老兄,今后就心甘情愿地当你的部下,只要你大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我小弟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陈兴为豪情满怀地说。

伊耀明就是要陈兴为这样的话,特别是他能在赵自成和杜小丁面前这样说。于是,他就把心中早已酝酿的、要成立三个中队的计划在这三人面前全盘托出。赵自成、杜小丁和陈兴为听后都感到十分鼓舞,并都一致表态要听从大哥指挥。

随后,伊耀明把自己一直所担心的忧虑向他们说:“我们这百十号人马中,有不少是被共产党逼出来的富家子弟,他们都有报仇之恨,但缺乏打仗和杀人之胆,干我们这一行的,没有这个胆量不行,我们今后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让这些人尽快地提高这个胆量,使他们敢于与共军作战,敢于杀人,这全靠你们三位小弟了。”

陈兴为听了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难啊,我们去抓几个活的共军到南盘山来,放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去杀,他们的胆子不就一下子提高了吗?

“去抓活的共军到南盘山来?能行吗?”赵自成瞪大着眼睛有点怀疑地问。

“这有什么难的?”陈兴为笑嘻嘻地问赵自成。

伊耀明听了陈兴为的话后,觉得这的确是一条妙计。于是,他们就商量起这个抓人方案……

 

 

弓屿村是一个海边的小渔村,有几十户人家,隶属于靖海乡,不过它与靖海村有近二十里的路程,而且有一座叫天坪山的高山横在这二个村之间,所以弓屿村人平时要到靖海村去或靖海村人要到弓屿村来的话都不很方便,很少有人翻越这座大山进行来往,还是通过小船交往比较方便。不过,尽管不方便,但还是有人走,因为靖海村是一个大村,在弓屿村以北的外乡人总是有事要到靖海村去的,如果不走这条翻山越岭的路,就得要绕道多走几十里的冤枉路呢,他们去宁可爬越这座高山,少走些弯路。

天坪山东北面的山脚下有一片坡地,是属于弓屿村人的,他们历来播种小麦。这里离弓屿村庄有四五里路光景,但海岸线却近在咫尺。正因为这里具备了既靠近海边又离村较远的偏僻山地,却又是一个交通咽喉之处,偶尔有人要通过此地,这就成了伊耀明和陈兴为所要筛选的要捕获“共军”的理想地段。

伊耀明要捕获“共军”的方案是经过周密策划的,他通过派人多次侦察以及“线眼”提供的情报后再经过多次密商后而决定的。最近,通过弓屿村的“线眼”得到的情报所知,近来常有部队的通讯人员经过这里到靖海村去。伊耀明得到这个情报后欣喜万分,就决定派陈兴为和赵自成等六七个人前去执行任务。他至所以派赵自成跟着陈兴为去活捉“共军”,主要是为了让赵自成在实战中得到锻炼,藉以提高他的作战胆量,这对于他今后带领他部下作战是有好处的。当然,他考虑到这次战斗的特殊性,必需搭配几个强悍的人马,才能保证战斗的胜利。陈兴为对此则踌躇满志,认为抓两个“共军”不会遇到什么,只要有六七个弟兄就足足够了。你放心吧,伊大哥,你不必多虑,有我陈兴为担当,保证马到成功,陈兴为对伊耀明笑嘻嘻地说。

 

这个冬日的上午,太阳偶尔从云层中露一下脸后又钻进云层里去了,它似乎很吝啬把温暖送给大地。风虽然不大,但在这数九的寒冬中还是有点刺骨的。在天坪山东北面的山脚坡地上,有六个人握着锄头在锄麦地,他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显得有点鼓囊囊的。六个人在相隔六七公尺的距离分别在两块地上锄麦,这两块地都在路边。看样子,这些人锄地还是相当认真的,他们一声不吭地用锄头一刻不停地劳动着。不过,他们偶尔也轻轻地在交谈,不知在讲些什么。

十点钟光景,忽然有一个人从弓屿村方向快速地走到这六个人的麦地,在一个人的身边耳语了几句以后,就径直往海边的方向跑过去了。大约过了一刻钟光景,只见有两个肩上背着短枪皮带的解放军往麦地的路上走来,看样子他们是部队的通讯员,这两人一直保持着六七公尺的距离。当先头的这个解放军看到前面有六个农民在锄地时,不禁稍稍地驻足停了一下,迟疑地回过头去向后面那个解放军瞧了一下,后面的那位解放军也似乎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向前面的同志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这两个解放军又继续向前走了。就在这两个解放军走近在麦地上锄地的农民时,只听到有人突然地发出“啃”的一声咳嗽声,那六个农民模样的人就分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面前的这两个解放军,由于来不及抵抗,而且是一比三的劣势,那两个解放军就很快地被这六个按住,并迅速地被他们缴械并用绳索捆绑了起来,随后立即被推向海边去了……

这次绑架行动干得如此干净利落,没有发生一点儿惊险,这与伊耀明的谋划和陈兴为的老练不无关系。其实,他们也不是妙算如神,这两个军人是按照他们的“妙算”如期来到,陈兴为在弓屿村的麦地上苦苦地等了三天,并没有见到解放军的通讯人员的人影。不过,由于陈兴为这个人在“绿林”生涯中长期磨练,深谙“奇招”出于“偶然”,这个偶然的机遇是绝对不会轻易“降临”,它需要有恒心和耐心,所以他苦苦地等了三天,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还是相当安心地在此“守株待兔”,等待着“偶然”的“降临”。果然不出所料,在第四天的上午,他们终于等到了他们所盼望的“偶然”终于“出现”了。他们得逞以后,就立即把那两个捕获的解放军押送下船,径直往南盘山驶去……

 

伊耀明得知陈兴为此举大获成功,自然欣喜若狂,于是立即着手布置预先早就策划好的“计划”。再说啦,把这两个解放军关押起来也不方便,免得夜长梦多,还是早点干了妥当,反正迟早要干,迟一日干掉不如早一日干掉划算。他命令杜小丁和赵自成立即把事先计划好的那些从未参加过实战的、胆子较小的人马集中起来,马上到“半边山”那里的“阵地”上去,然后,他自己与陈兴为带领一班人马,亲自押着这两个“俘虏”到“半边山”去……

“半边山”是南盘山上的一处山名,位于里塘的东南角,它以地势险恶面闻名。它的北面是一块缓缓的坡地,东南西三面是悬崖绝壁,千仞的绝壁下怒涛汹涌,惊涛骇浪,站在悬崖上俯瞰壁下情景,不禁心惊胆颤!伊耀明至所以选择这里当作他部下们“练胆”的“阵地”是经过一番“良苦用心”的。他要把两个“俘虏”在坡地“放开”,叫他们自己去“跳崖自杀”,这当然是一场“演戏”。他知道这两个解放军肯定知道自己被土匪俘获后必死无疑,甚至于还要遭受酷刑,他们绝对不会幻想有好的结果,如有机会让他们去自杀,当然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他们肯定会按照他的“步骤”去做。再说啦,在众多的枪口对准下,他们能有自己的选择吗?不去也得去!

这两个解放军被押到“半边山”以后,知道自己就要牺牲在此,不过,他们心中无数,不知道自己要被这帮匪徒们用如何的方法处死。他们从被捕的一刻起,都已做好了牺牲的思想准备,反正是一个死字,只要眼睛一闭不就完了!在他们被押到坡地上以后,却想不到匪徒把他们松了绑,这到底是玩什么把戏?他们睁大着眼睛望着这帮匪徒。

“我们没有把你们千刀万剐,而是让你们自己去跳崖自杀,我们够客气、够仁义了吧?不过,你们要从这悬崖上跳下去,我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要有一些勇气和胆量的。我今天就是要看一看,你们解放军到底是不是胆小鬼!”伊耀明假猩猩地、发着狞笑对这两个解放军说。

这两个解放军听了这个土匪头目的话后一下子明白了,原来他们是要看看我们有没有跳崖这个勇气,或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伎俩?不过,他们心中明白,即使这帮匪徒有其他伎俩,他们两人也是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于是他们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下,彼此完全都能明白各人的心愿,他们就毅然地朝着悬崖走去。他们想走得快一点,反正是个死,不如快一点了结,防止这些匪徒节外生枝,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于是,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快速地向悬崖顶上跑去,就在他们跑到离悬崖顶不到二十公尺的地方,伊耀明举手朝空中“砰”地打了一枪,同时喊出了“杀”的一声,那二十多个举着枪瞄准前面正在奔跑的解放军的匪徒们就立即开枪,震耳欲聋的枪声响彻云霄,一阵密集的子弹把这两个解放军打得血肉模糊,他们顷刻间就倒在血泊之中,鲜红的热血浸透了这块荒芜的草地……

 

 

几场春雨,送走了春天,也带走了温暖;烈日高照,迎来了夏天,也撒下了团团酷暑。伊耀明通过搞了“活靶”演习,确实提高了这帮匪徒们的杀人的胆量和作战的士气。此后,伊耀明马不停蹄,又派了陈兴为、赵自成和杜小丁这三支中队,通过了“线眼”的情报,分别又在沿海边的外乡小村搞了好几次偷袭,打死了几个农会主任和几个民兵骨干,抢劫了不少的给养物资,同时也使这帮匪徒们的作战胆量和作战经验确实有了明显的提高,但伊耀明尚不满足,他认为,在外乡的小村搞了这几次的偷袭是必要的,但还没有实现他的目标,也不足以解除他心中之恨。他的目标是要去偷袭靖海村,并要杀掉那些乡政府中的共产党要员以及农会主任和那个民兵队长沙边海才会真正地解恨!才能得到他上司的重视。他知道,在靖海村已经实行“二查”,村中的富有人家连吃饭和走路的自由都没有了。他们就像关在鸡笼里的鸡一样,只要他们需要,这些人就像鸡一样地被他们拉出来杀掉。他庆幸自己当时当机立断地走上现在这条道路,否则,他和他的家人也会像他们一样地被关在“鸡笼”里,任他们宰割了。想到这里,他不禁为好朋友林平安感到可惜,如果他当初听从他劝告的话,就不会遭到如今的险恶境地,他真为他担心,他如果再不回心转意的话,迟早总有一天会被共产党枪毙。对,只要有机会,一定要劝他尽快地醒悟,立即逃脱共产党的“鸡笼”,才能保住一条小命,随着局势进一步的吃紧,以后这样的机会是愈来愈少了。

几个月来,他不是不想去袭击靖海村,而是确实没有力量去敢偷袭靖海村。一来是靖海村有一个排的兵力驻防,他不敢轻举妄动;二来是他的这帮弟兄没有经过实战的训练,根本不是这一排兵力的对手,不具备偷袭较靖海村的实力。现在,经过了多次实战考验,他这支“反共救国军”的实力已经与大半年前的境况不可同日而语了。他觉得,自己这支部队的“羽毛”已经丰满了,已经具备可以偷袭像靖海村这样的大村的实力。不过,他们只能去打那些农村中的民兵组织,还无法对付正规共军部队,特别是像驻在靖海村那样有一个排的兵力。只要这个排的解放军还驻在靖海村的话,他是不敢贸然行动的,如果草率地鲁莽行事,他的“老本”都有可能被“蚀掉”,他当然不会去做一笔蚀本的生意。伊耀明心中十分清楚。他必须要等到这个排的兵力调防后离开了靖海村时才可去偷袭,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那末,他只有耐心地等待这个时机。他深信,这个时机是一定会到来的。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苦苦地等待了几个月后,终于得到了一个来自靖海村“线人”的可靠情报:驻在靖海村的这个排的解放军调到灵山县西部山区剿匪去了,至少在一二天的时间里是回不来的,因为那里有一股人数较多的匪帮突然从邻县流窜到灵山县的西部山区来。为迅速而及时地消灭这股土匪,县里抽调了好几支部队到那里去协同作战。

当天晚饭后,伊耀明不失时机地立即召集了陈兴为、赵自成、杜小丁等骨干分子开会,商讨和布置准备偷袭靖海村的部署。这帮匪徒听到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个个摩拳擦掌,人人跃跃欲试,恨不得现在就天亮,一步跨到靖海村去,把那些他们恨之入骨的人统统杀光,以泄心中之恨!

伊耀明把部下分成几支人马:陈兴为带领三十多人负责包围、攻打乡政府:杜小丁带领三十多人首先将电话线割断,并立即封锁通往外地的各条路口,只准外地人进入,不准村里人出外,并要抓住可疑分子,一定要保卫攻打乡政府的弟兄们的安全;赵自成带领一帮本地人,在战斗打响以后立即去捕杀靖海村的农会干部和民兵骨干。任务完成后还要去“请财神”(当时对“绑票”的叫法),寻找十来户有钱人家的主人当作“人票”(以后续人时可“调换”黄金),并要把这些人押到泊在牛头嘴(登陆地点)边的船上去。他还对赵自成特别强调说,在捕杀农会干部时不能去杀周风华,因为他动员村民加入农会是出于无奈,是共产党要他去这样做的,他坚决不担任农会主任就说明这一点,更何况周风华曾经帮助过我们把马世通推入粪坑,我们不能不讲义气;你在“请财神”时绝不能去“请”林平安,我们即使到了山穷水尽时也不能到林平安那里去索取,我们身在江湖不能忘恩负义地不讲良心。另外,他还派一些人到米店去购买大米,用银元兑换。伊耀明还向部下宣布了攻击开始和准备撤退的信号,红色信号弹发出后攻击开始,绿色信号弹发出后就要准备撤退。这次登陆的地点选择在离靖海村三里路的牛头嘴而不是在靖海沙滩是经过一番考虑的,因为靖海沙滩就在靖海村外,船多人杂,尽管是在天亮前登陆,还是有可能马上被人发现,并会很快地走漏消息,这对于空袭乡政府极为不利,甚至于功亏一篑,如果在牛头嘴上岸,肯定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撤退的地点也在牛头嘴老地方,这样一来,因为这个埠头在退潮时船只也不会搁浅,进退自由,防止万一的情况出现。

伊耀明布置完一切事宜以后,就叫大家赶快分头去做好各项准备工作,半夜时分开船,在天亮前一定要进入靖海村,并迅速到达埋伏地点……

 

 

伊耀明率领的五条船在牛头嘴登陆时天还没亮,他们偷偷摸摸地走到靖海村外时,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各支人马就按预定的目标出发。攻击乡政府是这次偷袭的首要任务,伊耀明不敢疏忽大意,就亲自与陈兴为的人马一起奔向乡政府;杜小丁迅速地派出人马分头去割电线及把守各个路口;赵自成则暂时守在南门的村口,一旦进攻打响,就与弟兄们去捕杀农会干部和民兵骨干。

靖海乡政府所在地原是一个姓许的地主家大院,座西朝东,东北两面是两层楼房,外墙都用砖头砌成,兼可当作围墙,因为外面是两条交叉的巷道,西南两面是平瓦房,与邻居隔墙相邻。朝东的大门用铁皮包裹,相当厚实。伊耀明和陈兴为到达以后,就立刻在东北两条巷道的墙边埋伏好枪手,又派出几个人到西南面的邻居的屋顶上去架设轻机枪,对准乡政府朝南的楼房。布置好人马以后,陈兴为就在大门旁边站着,等候伊耀明发布命令。此时,陈兴为觉得伊耀明与他站在一起不对,他作为指挥员,理应在稍远的地方指挥才恰当,于是就向伊耀明说出自己的意见。伊耀明听后觉得有理,于是就离开大门有十多公尺的地方站着。在陈兴为做出了一个可以开始的手势以后,伊耀明就举起信号枪,随着“砰”一声响起,一夥耀眼的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顿时照亮了靖海村的夜空。瞬间,机枪声、卡宾枪声、步枪声就像在热锅里抄豆子般地响了起来,其密集的程度是极为罕见的……

在这突如其来的、密集的枪声刚发生时,吕云光和叶刚强、葛树宝他们就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凭着机关枪、卡宾枪的声音,就可判断出是美式装备,那肯定是盘踞在南盘山的伊耀明这帮土匪了。这帮土匪的政治色彩很浓,他们是来杀人、报复、搞破坏来的。面对这帮武器精良、弹药充足、人数众多的匪徒是不能冲出去与他们硬拼的,如果冲出去与这帮匪徒们硬拼是愚蠢的做法,只有坚守大院,并进行有效的还击,才是最佳的选择。只要大门未被撞开,土匪就冲不进来。看来,他们已经包围了乡政府大院了!乡政府中的全体干部聚在一起,进行了紧急的磋商。就在此时,南边的方向扫射过来一排机枪子弹,北面的二楼朝南的前壁上立即被打成蜂窝状的窟窿。叶刚强和葛树宝、吕云光紧急地商量几句后,就立即做出了几个决定,葛树宝同志去二楼回击土匪,因为二楼朝东有一个窗口,是唯一的一个可以打击敌人的有效地点;叶刚强和另外转业军人老王立即去选择有利地方,把位于南面和西面的邻居屋顶上的两个机枪手立即搞掉;吕云光和剩下的三个同志就在大门里边守卫,如果大门被撞坏的话,就立即用手榴弹对付要冲进来的土匪。布置完毕,各人马上拿着手榴弹和枪支弹药,分赴自己的岗位。就在此时,大门外不断地传进来土匪们“冲啊”、“杀啊”的呼喊声!同时,还响起了一阵紧一阵的撞击大门的扣人心弦的撞击声。此时的险恶处境是不言而喻的。吕云光面对凶恶的匪徒们的进攻并没有感到丝毫恐惧,极为冷静地和其他守在大门边的两个同志默默地扭开了两个手榴弹的盖头,整齐地放在身边,准备一旦大门被匪徒们撞开,他们就义无反顾地与匪徒们同归于尽……

葛树宝冒着敌人密集的子弹冲上二楼,弯着腰往朝东的窗口靠近,由于此时正值夏天,窗户未关,凭着窗外传进来的嘈杂声音,就知道大门外有几十个匪徒,他们有的在撞击大门,有的不时地用枪无目的地扫射。他想,他如果手中有支卡宾枪就好了,他就会扑向窗口向这帮匪徒狠狠地扫射几梭子,宁可自己被他们打成肉饼也在所不惜!现在要用手枪去对付这些人肯定不行,顶多只能打几枪,自己就被土匪打成窟窿,这样太不合算,看来只能用手榴弹了,手榴弹在人群中爆炸,杀伤力不少,于是他就迅速地扭开手榴弹的盖头,在手中稍稍地停了片刻后就朝窗外掷下去,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楼下立刻响起了匪徒们的嚎哭声和嚎叫声,看来这个手榴弹正是投到了这帮匪徒们的人群里了,他暗暗地笑了起来,你们这些狗日的,今天老子就要你们尝一尝手榴弹的滋味!

大门外被乱成一团。这夥手榴弹刚好落在陈兴为的身旁,他看到手榴弹落在身边,就大声地喊了“卧倒”的同时赶紧拾起了它,想立即把它抛开去,但由于这夥手榴弹是经验丰富的葛树宝掷下来的,他是不给手榴弹爆炸有多余的时间,所以当陈兴为刚刚捏起它时就发生爆炸,他被炸得血肉飞舞、惨不忍睹。如果不是陈兴为喊了一声“卧倒”的话,他旁边的几个匪徒肯定要与他同赴黄泉,正由于这几个匪徒卧倒了,才侥幸逃过一死,不过仍有一个重伤、两个轻伤。受重伤的这个匪徒在地上不断在打滚,不断地“妈呀”、“痛死我了”拼命地嚎叫,那二个受轻伤的匪徒则连滚带爬的逃离开大门。伊耀明见此情景,不禁惊骇万分,脸上顿时吓成猪肝色。他想,如果当时陈兴为不叫他马上离开大门边的话,他不就与陈兴为遭受到同样的下场了吗?他此时从内心里无比地感激陈兴为。不过,他马上恢复清醒,他觉得,他是一个临阵的指挥官,不能在部下面前失态,更不能惊慌失措,他必须马上沉着应战,下狠心消灭里面的共军,为陈兴为及死伤的弟兄们报仇。于是他立即叫他的部下一齐向二楼扫射!顿时,在沉静了短短的片刻后,又枪声大作,机关枪、冲锋枪、步枪声密集地向二楼扫射起来。

葛树宝正要掷第二个手榴弹时,突然被流弹打中,手臂软了一下,没有把手中的手榴弹掷出去,但他还是相当清醒,如果不把手榴弹掷出去,它就会在室内爆炸,其后果就难以设想,他咬了咬牙,用尽吃奶的力气,把手榴弹向窗外后就瘫痪倒地……

伊耀明想叫几个部下把血肉模糊的陈兴为和那个受重伤拼命叫喊着的弟兄拖离大门,就在此时,二楼的窗口上又掉下一个手榴弹来,又一次爆炸,把个拼命叫喊的匪徒炸得像陈兴为一样血肉横飞!伊耀明目睹如此惨状,不禁浑身发抖,他再也不敢派人去靠近大门,只是命令他的部下狠命地向二楼狂扫……

叶刚强伏在北首的屋檐下,把一口大水缸作为掩体,瞄准南面邻居屋顶上正在用机枪扫射的匪徒,这个匪徒正在用机枪猛烈地喷出火红色的、像毒蛇的口舌。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匪徒的头影正衬托在晨曦的天空里清晰可见,于是他扣下了步枪的板机,砰地一枪,相当准确地击中了该匪徒的头部,机枪马上就变成哑巴了;与此同时,老王同志也伏在东面屋檐下,凭着堆积着的一堆石块作为掩体,瞄准西面邻居的屋顶上正在用机枪扫射的匪徒,砰的一枪,子弹打在这个匪徒身边的瓦片上,发出一闪明亮的红色火星。这个匪徒见到已经有人瞄准了他,如不赶紧逃离就会立刻丧命,于是他立即拖着机枪迅速爬下屋顶逃走……

 

赵自成见到空中的信号弹以后,马上就带领人马向街上冲去,在刚到一个十字街口时,与匆忙奔跑的沈根土撞个正着。沈根土是在听到密集的枪声后跑到外面来的,他想出来看一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谁知偏偏遇上了这个正是要找他的赵自成。赵自成见到面前这个正是他所要找的人,真是喜出望外,就二话没说地朝沈根土的胸部一枪,沈根土连想都来不及想就倒在大街上,鲜红的血顿时从胸部流出来,把街上的一块石板染得血红血红。赵自成打死沈土根以后,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去找沙边海及其他民兵,今天他真想杀得痛快,这样才显露出他赵自成的威风来……

 

沙边海的父亲刚走出门外就听说农会主任沈根土被伊耀明的人马打死在大街上就马上回到自己的家中,连忙喊醒尚躺在床上的儿子沙边海,快点快点,土匪已经打进村子里来了,你不要命了啊!沙边海听到土匪二字就骨碌起身,还不时地用手搓着双眼,土匪怎么啦?

“沈根土已经被伊耀明的弟兄们打死了,你还不快点逃走?”沙边海的父亲边说边催促他快点逃走,“街上是不能去了,外面都是他们的人马。”

“那么我到哪里逃去?”沙边海紧张起来。

沙边海的父亲略加考虑后说,别的地方都不可靠,再说你已经走不出去了,躲藏在家里是肯定要被这帮人找到的,依我看,你还是从北首的墙上翻过去,那里正好是林平安家的院子,先在林平安家躲藏一下再说。林平安与伊耀明有交情,他们不会在他家里搜寻。

“到林平安家去?他会让我躲藏在他家里吗?况且,我曾到他家去算过清账的,他会接收我这个到他家去算过清账的人?”沙边海疑惑地瞪大着眼睛问父亲。

“还快点,管这么多干啥?你再犹豫不决的话,土匪就要来了!林平安是一个宰相肚里可撑船的人,不像你这样小肚鸡肠的。你还不快点走,再迟疑不决的话,赵自成马上就要赶到了!”沙边海父亲极力催促他快走。

沙边海为了逃命,也只好听从他父亲的话,尽管他不想逃到林平安家里去,因为此前他曾到他家去算过清账,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他实在是无路可走,为了保命,他也只能如此了……

 

林平安听到嘭地一声,忽然看到有个人从南面的墙头上跳到他家里的院子里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沙边海,他不觉感到一怔,他怎么会从墙头上跳到我家来了?外面枪声大作,他是不是被吓得慌不择路了?他走到沙边海跟前,轻轻地问他:“你——”

此时的沙边海面对林平安难以开口,只是呆滞地站着……

此前,他睡在床上就被密集的枪声惊醒,赶紧骨碌起身,滚下了眠床。他侧耳静听了一下,凭着如此密集的枪声不是那些一般的步枪所能打出来的,肯定是有许多的机关枪、卡宾枪同时在扫射。他看到过机关枪和卡宾枪,那是在长江部队从前线败退下来驻在靖海乡的时候。后来解放军来了,他们的武器比不上长江部队,只有一些步枪和手榴弹之类的武器,但他们还是打败了美式武器装备的国民党部队。后来伊耀明逃到南盘山去,听说他们从国民党军队那里得到了不少的美式武器装备。由此看来,今天是莫不是伊耀明这帮人打进来了?他知道,他们这些人可不是“吃素”的,他们打到靖海村来的目的就是要来杀人,杀乡政府的干部,杀农会干部和基干民兵,那靖海村不少人肯定要遭殃了,其结果是冤上加冤,仇上加仇。在伊耀明这帮人里,有不少是富人家的子弟,他们是逃避共产党可能要镇压而到南盘山去的,现在他们反过来杀共产党的干部,这就必然要引起共产党对我们这些地主阶级加倍的愤恨。他们打过后一走了之,那些罪孽就必然要加到我们这些留在靖海村的人身上了,完全可以预料,我们这些人今后的日子就肯定会更加难过了。嗨,我们这些人真该倒霉!他想,这种你杀我,我杀你的局面何时才会到头呢? 他想到这里,忽然想起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做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梦:

他在宋怜梅的一再劝慰下,他终于下了决心准备去投靠伊耀明。就在他收拾好几件简单的行李,准备通过梅岙到南盘山去的时候,他的父亲突然地降临站在他的面前,他扳着面孔严厉地训斥他说:“你这个不孝之子,竟敢违背祖训,竟敢大逆不道地想要去做土匪?!你这样做,把我们家三代的清白世家给污沾了!我看你怎样去面对历代祖宗?!说着,他就狠狠地举起右手,朝他的面孔扇过来……他被吓出浑身冷汗……

他这个梦是被他父亲的一记耳光打醒的,他对究竟去不去投靠伊耀明的犹豫不决也是被他父亲的一个耳光打醒的。自从叶刚强不准他出村到岳母家去奔丧的事件发生以后,宋怜梅在此后就纠缠不休地、有时还带着哭泣地劝着他,要他尽快地脱离共产党的控制,当机立断地逃到伊耀明那里去,方可保住性命,以后的局势愈来愈紧,你即使要想逃也都逃不出去了。你被他们“管”在家里像一只鸡一样,他们要在什么时候杀,就在什么时候杀。一旦土地改革开始,他们就要“杀鸡警猴”的,你是靖海乡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又跟你的朋友伊耀明有过这样密切的来往,他们不杀你杀谁?依我看啊,共产党是绝对不会饶过你的,还是早点下决心好,到这时候你后悔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他在她如此动人心弦的劝告下,他确实曾经对此发生过动摇,一度犹豫不决地考虑着究竟应该何去何从。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做了这个可怕的梦。正是由于这个梦,使他下定了决心,他绝不去投靠伊耀明了。他相信“托梦之说”,他觉得,他父亲在天之灵得知他准备要去投奔伊耀明之际,他父亲及时地警告他绝不能去做那些有辱门庭之事,使他坚定了自己的初衷,他即使知道要被共产党拉出去枪毙,也宁愿去死也不去做那些对不起历代祖宗的、有辱门庭的罪人……

当他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沙边海时,他才清醒过来,立即斩断梦境的回忆。他看着沙边海站着不说话,知道他处在极度的恐怖之中,历来善解人意的林平安就用十分平和的口气对沙边海说,那么你先到里面去坐一会儿吧。

沙边海此时心急如焚,他觉得目前时间万分紧迫,绝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于是他就对林平安说,伊耀明这帮人已经打进村里来了,沈根土刚才被他们杀死在大街上!

“啊——,你看见啦?”林平安听到沙边海说出的这样惊人的消息,不觉大吃一惊。

沙边海就把他父亲刚才在街上看到的情况以及他父亲一定要他逃到这里来的原由简要地向林平安说了一番。

林平安听了沙边海的简述后,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并由此想到自己刚才对外面发生的情况的估计没错,伊耀明他们果真是到靖海村里杀人来了。这下真的糟透了。他们既然已经杀了农会主任,肯定是还要杀民兵队长的,那沙边海的父亲说得对,沙边海如不快点逃脱,肯定就要遭到枪杀。他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沙边海,真的感到着急起来,他既为沙边海担忧,同时也为他自己担心,如果伊耀明这帮人突然闯进他家门来的话,看到沙边海站在院子里就肯定要把他立即杀掉,他这下真的可糟糕了,事后人家一定会问,沙边海为什么会杀死在林平安的家里?这里面到底包藏着什么契机?他林平安能说得清楚吗?沙边海如果被他们杀死在他自己的家里或者在大街上,这与他林平安没有任何关系,而现在如果杀死在他林平安家的院子里,那问题就会疑团丛生,肯定要节外生枝了。这样的结果,人家心里肯定会起各种各样的怀疑,各色各样的猜测就会从不同的角度里冒出来,他即使有十张嘴巴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有,事后乡政府对这个神奇的事件会抱什么样的态度?他们对我林平安会有什么样的看法?他们会相信我清白无故吗?如果我没有过去与伊耀明这层朋友关系的话还好说,而有了这层关系就不好说了,这不是明明白白地说明我林平安确实是与伊耀明紧密地相勾结的吗?他想到这里,不禁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外面又响起了一阵紧一阵的密集枪声,他突然清醒过来,觉得不能再这样犹豫不决地拖下去,他应当尽快地想出妥善的办法来解决目前面临的这个难题,只有把沙边海立即藏起来,才可避免此后的那种后患无穷的一连串难题,这恐怕也是最妥善、最两全其美的办法了,无论对于沙边海还是对于他自己,才是摆脱目前极其危险境地的唯一办法。当然,他也完全可以把沙边海推出门去,他用无法庇护沙边海的理由也完全可以说得过去,但这样做的后果无疑是叫沙边海出去送死,让伊耀明这帮人把他杀死在大街上而不是杀死在他自己的院子里而已。但是,他林平安不是这样的人,他不能做出如此绝情的、有损于做人最起码的道德的行为。于是,他就叫沙边海赶快躲到他家的堆放杂物或柴草的阁顶(大房顶上的一个矮阁楼)上去,外面再用几把柴草掩蔽起来。伊耀明他们即使真的闯进他家里来的话,也不至于会找寻到他家的阁顶上去的,你躲在那里只要不出声就行。于是,他就立即带沙边海躲到他家的阁顶上去。布置完毕,他的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他心里一直祈祷着,菩萨保佑啊,你千万要挡住啊,不要让伊耀明这帮人闯进我的家里来……

“咚咚咚”的一阵敲门声,吓出林平安一身冷汗,会不会是伊耀明这帮人真的到我家来了?他犹豫着,不敢走到大门边去开门。接着又是“咚咚咚”的敲门声,这种“咚咚”的声音虽然不是属于“嘭嘭”的激烈的撞击声,看样子来势并不可怕,但在林平安听起来还是心惊肉跳,惊恐万分。宋怜梅从房中急速地走出来,见到林平安还不去开门,就冷静地对林平安说,你不去开门,人家就走不进来了?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啦,听这敲门声不像是穷凶极恶的人那样的敲法,也有可能是亲朋友邻来了,你怎能不去开门?其实,宋怜梅听到密集的枪声后,也估计是伊耀明他们这帮人来了,她倒是巴不得伊耀明到她家里来,好劝说林平安跟着他们到南盘山去,免得林平安将来遭受共产党枪毙,才能保得住他的一条性命。

林平安在妻子的催促下,他无奈地去开大门。大门一开,果然外面站着一个赵自成,赵自成不请就自己跨进大门。进门后,赵自成边走、边笑嘻嘻地对林平安说,门敲了这么多的时候,你为啥不来开门,一定是被枪声吓坏了吧?今天痛快极了,老子刚才枪毙了沈根土,后来又打死了一个基干民兵,可就是找不着这个民兵队长沙边海。这小子跑得也真快,当我们赶到他家时,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过,我想这小子是无论如何逃不掉的,整个靖海村都被我们封锁得水泄不通,无非他身上长了翅膀,飞到天上去。我们有一帮弟兄正在到处追杀他呢,哈哈。他略微停了一下,又对林平安说:“林兄,今天可热闹啦,伊大哥和陈兴为他们正在攻打乡政府大院呢,我看呀,乡政府这帮人今天可大限到期罗!”赵自成说完后欣喜若狂地大笑起来。他们边说边走到堂前的走廊边,林平安说,我们还是到客厅去坐一坐吧。赵自成赶紧回应,我没有功夫了,就在这里站着说几句话就走,我还要去追杀这个沙边海呢,完不成任务我怎样向伊大哥交代?

在阁顶上躲着的沙边海,能清清楚楚听到赵自成说的话,因为阁顶与堂前的走廊相当靠近,只有几公尺的距离,他听到沙边海说的话,自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来,他想,如果林平安此时有心要害他的话,只要说出一句话就行,他的性命现在确实是掌握在林平安的手上了。

林平安听到赵自成要去杀沙边海的话后不禁惊恐万分,赵自成哪里知道,沙边海此刻就躲藏在他家的阁顶上。当他最初听他说要去杀沙边海时,他还以为是他是到这里来追杀沙边海的,现在看来他并不知道沙边海躲在他家里的,谢天谢地,这下子他才放了心。他想,赵自成既然不是到他家来追杀沙边海的,那么他到这里来做啥?于是他就问赵自成,你既然这样忙,哪为啥还要到这里来走一趟呢?

于是,赵自成就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我是奉伊大哥的命令而来,他说你是否再考虑一下,你目前的处境是相当不妙,今后恐怕是会愈来愈危险,你还是趁这次我们来到靖海村的机会,顺便跟随我们一道到南盘山去算了。否则的话,以后你就是想走的话恐怕也是很难走了。

林平安猛不防赵自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对此,他已经是铁了心的,如果他父亲没有来托过梦的话,他今天说不定会是犹豫不决的。林平安坚定地对赵自成说,我谢谢你们的好心,对此我已经决定了,我不想走,我只能留在家里,要杀要割,就由着共产党去办吧。你们就不必再劝我了。

赵自成听了林平安这样的话后,知道再说也就没有用了,于是就对林平安说,那由你吧,不过,你以后如果要想来的话,还是可以来的,现在兄弟有重要任务在身,不能在此多停留时间,我只得走了。说着就转身而去。

在阁顶上的沙边海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赵自成和林平安他们所说的话,他由此对林平安的为人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宋怜梅在赵自成进门的时候,她正站在堂前的走廊上,虽然她认识赵自成,但并不很熟悉,所以就不准备与他搭话,于是就走进房内去了。她想,如果今天是伊耀明来的话,她一定要叫他劝林平安赶快逃离靖海乡。在赵自成劝林平安到南盘山去的时候,她在房内也是听到的,但她知道这个沙边海躲在她家的阁顶里,如果她出去也劝说林平安到南盘山去的话,沙边海肯定也是听到了,所以她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免得害了她自己的丈夫。

 

伊耀明想不到进攻乡政府的图谋会陷入如此困境,不但攻不进乡政府大院,杀不了院内的共产党要员,反而丧失了他自己的得力干将陈兴为,还加上两个自己的弟兄,至于院内究竟有没有共产党的要员被打死,他心中可以说是完全无数。进攻已经足足有一个多钟头了,再这样打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他懂得兵贵神速能建奇功的道理,拖泥带水乃是兵家之大忌。再说,他们的弹药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如果时间拖得过长,一旦县城来了救援部队的话,我们就会陷入被动的境地,甚至于后果难以设想。于是,他决定马上准备撤退。就在此时,赵自成和杜小丁也相继赶到这里,向伊耀汇报了各自完成任务的情况。伊耀明听了他们的汇报后,觉得除进攻乡政府大院的任务遭受挫折外,其他的任务可以说都完成得很好,于是就决定撤退。他叫赵自成在附近去叫来几个民夫,把陈兴为和另外两个被打死的弟兄们尸体抬到船上去,准备将他们安葬在南盘山上,另外,还叫杜小丁到十字街去,把街上的那个私人诊所里的邵医生“请”到南盘山去,我们那几个被手榴弹炸伤的弟兄急需要他去医治,叫他多带些西药去。伊耀明说后还强调一句,对邵医生的态度要好些,绝对不许用粗野的态度对待他,你要向他说清楚,只要弟兄们伤好了,我们保证送你回家,最多是十来天的时间,要让他吃上一夥定心丸。他与那些“请财神”的人完全不同,我们现在是要求助于他。安排完毕,他稍等了一会儿,见到赵自成已叫来了五六个民夫,随即就把陈兴为和其他两个弟兄的尸体抬走,杜小丁也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说邵医生已经被“客气”地“请”去了。于是,他就向空中打了一枪绿色的信号弹,通知他的弟兄们开始撤退。

随后,村民们看到这帮匪徒们纷纷向牛头嘴的方向撤退,那一面插在南山岗上已经有一个多钟头的这面“十二角星旗”(国民党国旗)也已被拔起取走了。这种有点象征意义的“占领”实在也是太短了,比昙花一现还短暂……

 

在伊耀明这帮匪徒撤退后大半个小时后,林平安才得到确实的消息,伊耀明这帮人已经撤出了村庄,悬着的这夥心才总算落了地。于是他就把沙边海叫下阁顶,并对他说,你出去后就不要说起你躲藏在我家的这件事。你如果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话,这件事迟早会被伊耀明这帮人知道,他们今后肯定会要我性命的,你说不是?

沙边海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今天如果没有你林老板相救,我肯定没命了,你放心,我将永生不忘你的救命之恩!

林平安赶紧说,这样的一件小事,你就不必这样说了。无论是谁遇到这样的情况,他都会这样做的。

 

在匪徒们撤退了大约半个钟头以后,村民们开始在乡政府大门外走动,嘈杂的声音传进大院子里来。叶刚强和吕云光碰头了一下,估计外面的情况可能已经发生了变化,因为密集的枪声一直打了一个多钟头从来没有停息过,现在却为什么突然无声无息了?他们估计土匪们可能已经撤退了。叶刚强叫吕云光他们在楼下等一下,让他先到楼上先去看一看情况再说。他一来是要去看看楼上的葛树宝同志的情况究竟如何,到底有无负伤或牺牲,他为什么他掷下两个手榴弹以后就一直没有声响?叶刚强觉得情况有点儿反常;二来是到楼上去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只有在楼上才能看得清楚,土匪究竟有没有撤退。说后他就径直往二楼上奔去。当他登上二楼急忙跨进朝东的这间房子时,就看到了葛树宝同志躺在窗下的一片血泊之中!他顿时感到悲痛无比。葛树宝同志的身上有三个弹孔,双眼还怒睁睁地张开着。叶刚强忍住了悲痛,走近窗边向外侧面地观察了一下外面的动静,他随即就看到了有不少村民们已经聚集在乡政府的大门外面,看样子土匪们真的已经走了。于是他就扑到窗外去看个究竟,他首先看到大门外面的巷道上有很大一片血迹,他心里就有数,那肯定有好几个匪徒被葛树宝同志的手榴弹打死了,真是罪有应得!下面的村民看到叶刚强的头伸出窗外,他们就在下面对他说,土匪们已经走了,你们从窗口掷出的手榴弹,炸死了两个土匪,另外还有好几个匪徒负伤,叶刚强听后向他们点点头。叶刚强随后就回到房内,立即奔下楼去,向吕云光他们通报了土匪已经撤退和葛树宝同志牺牲的不幸消息。此时此刻,大家的心里都明白,要不是葛树宝同志冒着密集的枪声冲上二楼,果断地向楼下掷下了两夥手榴弹,打击了土匪们的嚣张气焰,要防守着乡政府大院是相当困难的,是英勇的葛树宝同志用自己的生命去换来了乡政府大院的安全,一种对葛树宝同志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于是大家都奔上二楼去敬悼葛树宝同志,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向葛树宝同志敬了三鞠躬……

 

 

仇志平县长亲自率领几个部门的干部,来到靖海乡参加葛树宝同志的追悼会。

会后,仇志平语重心长地对吕云光和叶刚强说,你们今后所面临的局势会将更加严重,要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迎接未来更严峻的考验。下半年,我县的土地改革就要普遍地开始了,各种各样的复杂问题都会交织在一起,你们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坚定地站在贫下中农这一边,对伊耀明这帮政治土匪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为了坚决捍卫革命的胜利果实,防止匪徒卷土重来,县里决定派来了一支有十多个人的县大队(公安)常守在靖海乡,藉以加强防卫力量。那支派去支援剿匪的部队当然还要驻守在这里。这样一来,靖海乡的局势就肯定会得到根本上的扭转,干部和群众的“忧匪”情绪将会很快地消除,再也不会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另外,还要加强基干民兵队伍的建设,凡是符合条件的人都要让他们加入进来,人多势勇嘛。今后更要加强道路上的控制,严防不明身分的人进出村庄,对阶级敌人更要严密监管,不许他们乱说乱动。要下决心发动群众,彻底地挖出伊耀明在靖海乡的“线眼”,斩断他们的情报系统,只有让这帮匪徒变成了“瞎子”、“聋子”,他们才无所作为。等等。

吕云光和叶刚强听后都表示一定要牢记这次惨痛的教训,对领导的指示一定要不折不扣地去执行。

随后,一场轰轰烈烈挖掘土匪“线眼”的群众运动在靖海乡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


鲜花

鸡蛋

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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