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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长篇小说<年代脚印>

热度 1已有 1502 次阅读2010-11-13 08:37 |

年代脚印

 

1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清明节,对于司马青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日子,因为他一家二代人中就有二个冤魂和一个亡灵。在三十年代,司马家是全县名列前茅的大户人家,他的爷爷还是社会上的名流。当日本军占领这块纯朴的土地时,由于他的爷爷司马堂正拒绝与汉奸合污同流,日伪军对他恨之入骨,致使他们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除掉他。有一天,正当司马堂正带领着一个保镖和几个随员从上海出外归家时,被这伙伺候在路上的人暗杀了。司马堂正被杀害时司马青还没有出生,他对于爷爷的形象只能从挂在墙上的照片中看到。对于这件历史冤案,他也只是从大人的闲谈中隐隐约约得知的。所以说,司马青对于爷爷被害的事件在脑子里留下的印象还是比较淡薄而模糊的;司马青对他的叔叔印象就很深,因为他叔叔经常送一些小人书给他看,放暑假的时候还常常带他到海滩上去游泳,所以他很爱他的叔叔。他的叔叔司马谦明解放前在英士大学读书,由于他多次参加学潮,最终被学校当局开除。他回家后还经常与几个外地来的同学聚集在一起,而且常常关起门来商量什么事情似的。有一天,一队国民党军警突然闯进司马家来,不容分说地就把司马谦明抓走了。几天后,司马青的爸爸司马谦和从省城领回了弟弟司马谦明的遗体,家人很快发现司马谦明的十个手指肿得象萝卜一样,仔细一看,他的十个手指甲中都被刺进了竹签,眼睛还圆睁睁地开着,真叫人毛骨棘然。这年,司马青刚刚从小学毕业,这个令人恐怖的场面他至今还是记忆犹新,他对于国民党政府的憎恨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至于他父亲司马谦和的命运则更令他慨叹万千,因为就在司马青憎恨国民党政府的时候,他的父亲司马谦和在两年后的土地改革时被评上了地主,而且不久就被人民政府镇压了……

司马青对于父亲被镇压事件是有一个认识过程的。此时,他正在初中读书。在他幼小心灵中,父亲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他从来没有打骂过他。他还常常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要努力读书,长大后一定要学会一门技术,不能躺在前辈的家业上过日子,要做一个有出息的人。在他父亲被镇压以后没几天,他的奶奶就神经错乱了。她终日披头散发的、终日口中念念有词:“我亲眼看见老大和老二在阴曹地府里打架,老头儿对他俩劝都劝不开。呵,我们家到底犯上什么冤啊,你看这一家三口人:老头儿被东洋鬼子害了,老二给国民党杀了,老大被共产党毙了,真是罪孽啊,阿弥陀佛……”几天以后,司马青的奶奶就离开了人世。

不久,司马家的土地、财产、房屋都被分给了贫下中农,只留下一间大房和一间灶间给司马青的母子俩居住。

从此,他母亲精神颓伤、目光呆滞,日不进食、夜不能寐,几个月以后的一个晚上,司马青的母亲用十分沉痛的语气带着极其伤感地对司马青说,这一切都是命啊,如果你爷爷当年不枉死在东洋鬼子和汉奸手里,你父亲是绝对不会中途辍学的,那时他正在高三毕业班读书,再过几个月就要考大学了。如果他离家远走高飞了难道还会当地主吗?不当地主怎么会招来这个杀身之祸呢?爷爷没了,这么一个大家庭总得有个人出来支撑啊,你爹是长子,他就义不容辞地只好辍学回家担当起继承父业的角色,这就决定了他当该要当地主而被枪毙的命运,究其原因都是财富惹的祸。财富这东西啊,历朝来都是做人的安乐之本,如今啊,却成了当诛夺命的罪名了……

母亲这段刻骨铭心的痛诉,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六个春秋,但在司马青的脑海至今还清晰如同昨天晚上。司马青的心里十分清楚,母亲原出自大家闺秀,是一个知书达理、明理世事的女人,虽然她心爱而年轻的丈夫被政府镇压了,她却从未对人民政府有过一句怨言。她只是委婉地对司马青说过,不管今后的情况如何,你一定要争气做人。你一定要读好书,将来考个名牌大学,你才能远走高飞,才能做一个有出息的人,也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地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叔叔和爷爷!

司马青被这一连串的“冲击”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仿佛一夜之间从少年跨入青年。他下决心一定要遵照他母亲的对他的吩咐去做,他矢志不渝的恪守着他自己在心底里的誓言……

由于他在中学期间品学皆优,所以他很顺利地考取全国颇有名气的南苑大学。此刻,他正在南苑大学的无名湖畔的柳树下一块石凳上默默地坐着,遥望南方,对逝去的故人默默地寄托哀思……

春末的轻风和煦而温柔,梳拂着刚刚吐绿的柳丝,柔软而妩媚地惹人喜爱。火红的夕阳刚刚从峰恋叠嶂中慢慢地坠落下去,它似乎不愿意在白天还没有放完的热量仍然留在肚子里,于是它就憋着气地把肚子里的全部余热一股脑儿地喷射出来,把西边的天穹染成了一片鲜艳的血红色。

随着啪咚一声石子击水的声音,平静的湖面上突然窜出一朵美丽的白色小水柱,水柱的周围立即泛起一圈圈的微波,霞光映照着涟漪,湖面上泛射出一片绚丽多彩、梦幻般美丽的景色。司马青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观本能地产生了微微一震。瞬息,他的马上就意识到这是有人与他在耍游戏。于是,他就马上想到:白云来到他的身边。

他转过身来,果然是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白云,她笑容可掬地站在他的的面前。

“你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东西?”白云故意把手提着的那包用纸袋装着的东西藏到身后。

“苹果。”司马青毫不犹豫地说,“知我者白云也!”

“呸!”白云娇柔地嗔笑说,“今天偏偏不是。”

“我不信,你拿出来给我来看看。”

“不,你先猜猜看,猜不着我就不拿出来。”

“不用猜,百分之一百的是苹果。”

“你敢打睹?”

“敢!无论睹什么!”

“什么时候发洋财啦,够财大气粗的。”白云故意装出一付惊奇的神气,“今天我倒要刮目相看了!”

“你看谁来了?”司马青故意用目光望着白云的身后。

正当白云转过身去时,司马青就轻巧地把她那包东西拿到手。白云才知道上了司马青的当:“你真是诡计多端!”

“这不叫诡计,但可称谓是雕虫小技。”

“你真是伶口俐齿啊,不愧为是一个道道地地的诡辩家!”

司马青拿着苹果就迫不及待地嗅了嗅散发着阵阵清香的、色泽鲜艳的苹果。

“馋涎欲滴不是?”白云不怀好意地说,“大馋猫!”

说着,白云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来动作麻利地削苹果皮,随着刀进皮出,一条宽度均匀的果皮慢慢地从白云的手指间爬出来。司马青看着这条果皮,不禁想到白云这双手真是灵巧,最平常不过的东西一经过她的手里就会变成了艺术品。

“喏,拿去。”

司马青接过白云递过来的、已经削了皮的苹果,笑逐颜开地啃了起来。

白云的父亲白家驹是省内少有名气的资本家,他经营着一家N市最大的“和平纱厂”,纱厂有一千多名工人做工,这在当时是可算得上规模的工厂了。在抗美援朝期间,由于白家驹十分慷慨地捐献了一笔巨款,对当时政府提出的“捐献购买飞机大炮”的号召起了一个很好的推动作用,故享有“红色资本家”之美誉。白家驹现在是N市的民主建国会支部成员,也是省政协委员。白云出身于这样的家庭,自然不知人间有甜酸苦辣和艰难险阻,所以她的性格显然与司马青迥然不同。

白云是中文系学生,她是在学校团组织的一次座谈会上与司马青认识的。一支丘比特箭突然射中了她,她对司马青真是一见钟情。她觉得,面前这个司马青就是她梦里一直在寻求的白马王子。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接触和观察以后,司马青对白云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觉得她纯真坦率中显然有点着幼稚;真诚待人中也包含着过多的的轻信;但热情大方里却没有轻浮,存在她身上的这些微瑕与之璞瑜相比也算不了什么。他想,普天之下,哪一个人会没有缺点呢?由于爱好、志趣上的相投,两人很快地成为一对恋人。

“司马,我看了你在《散文》月刊上刚发表的散文《寻梦》后,觉得文采实在是太优美了。真是文笔流畅,情思深遂,遐想蹁跹。你是怎样构思出来的?”

司马青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淡淡一笑。

“我想,那是由于思念你叔叔的亲情而产生的灵感吧?”白云仍然穷追不舍,她已经从司马青的接触中了解到他叔叔的事迹。

“七八年来,叔叔的形象以及他对我的亲情一直深深的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我常常在梦里与叔叔一起玩耍,我总觉得他还活着。”司马青感叹而忧伤地说,“要是他当年没有被国民党杀害多好啊,我们家也不至于……”

“他明明是被国民党杀害的,那为什么没能追认为革命烈士呢?”

“那就说来话长了。”司马青不无感叹地说。

起初,司马青也搞不明白叔叔在解放后为什么不能成为烈士,妈妈也从无说起过此事。在司马青上大学那年,他妈妈在他临行前的一天夜里,心情十分沉重地对司马青说:“青儿,你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已具有辨别是非能力了,妈妈应当把你叔叔的事告诉你。你不是常常问我你叔叔为什么不能成为烈士吗?在解放后的第二年,就有人写信来我们家。因为你爸爸是地主,这封信就被农会压下了。后来据说又来过好几封信,但一直都被农会扣住,不把信件送到我们家来。五六年之后,形势缓和了,我们家的一远房的侄子悄悄地告诉我这个消息。他当时也是农会干部,知道其中内情。原来,这几封信都是你叔叔的同志们来打听我们家情况的,想通过联系调查取证,去落实你叔叔追认为烈土的事情啊,只可惜这些信件都被农会干部压住了。他们出于当时的阶级政策,自然不会去关照地主家里的事情,我们又无法收到他们的信件,他们也就没有办法取得有关证据,难以落实政策。时间长了,人家的工作千头万绪的,哪有这么多的心思专门管你叔叔的事情呢。嗨,你叔叔真是白白地牺牲了,若他在天之灵得知此事,一定要仰头长叹的啊,我们母子俩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司马青把这段摧人泪下的故事告诉给白云。听后,白云也深有感触地说:“我现在才明白,你那篇散文至所以会写得这样感人肺腑、情文并茂,原来是由于你对叔叔的令人难忘的情思和你具有一种睿智的灵气。”

沉默了一会,白云忽然想到中文系的《晨曦文学社》想邀请他入社的事,因为社友们都很钦佩司马青的才华。白云是《晨曦文学社》的成员,他们觉得由白云出面去邀司马青入社是水到渠成的事。

司马青没有马上回答白云,却反而皱起眉头陷入深思,他是在考虑加入文学社的利弊得失。他认为,加入有加入的好处,比如大家通过彼此相互交流写作的心得和技巧,特别是对于初涉文学领域的人来说确是受益匪浅的。更何况,《晨曦文学社》里确有几个富有才华的人。但他总觉得,搞文学创作,主要还是要靠自己的悟性和灵感,外因并不起决定因素。搞文学创作对于我来说,目前只是我的课余爱好,不能注入过多精力。此外,在司马青在心底里,还有一个“重大的心事”现在还不能向白云倾吐。自从前年开展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运动以后,他对于政治运动确是心有余悸的。尽管他自从进校以后就一直是小心谨慎的,从无说过出格的话,但在这场运动的后期,他还是被系党总支书记朱百雄多次找去严肃的谈话,严厉地查问他对父亲被镇压的认识,查问他母亲对共产党曾有过什么怨言以及外面有什么人与他父母亲有过来往,等等。很明显,他完全可以从朱百雄的意图中揣摩出他是想在自己身上找出一点朱丝马迹来,从而在他身上打开“缺口”。但由于他确实对党没有任何的歧见,他母亲也确实是一个安分守已的人,自然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交代,最后总算顺利过关。但此后他对于自己的家庭出身感到忧心重重,并暗暗地下了决心,今后无论在什么场合下,一举一动都要更加谨慎,都要多一个心眼。文学社之类组织虽然不属非法组织,但也不是目前党政领导所提倡的,我现在还是小心一些为好,不必去自找麻烦……

白云见他表情有点异样,知道司马青心中对加入文学社心存疑惑,于是就用探索的口气问他:“你是不是担心今后发生政治运动时会出现什么麻烦?”

“嗯------”司马青的心思被她猜着,他的脸微红了,觉得没有必要瞒着白云,“是有一点。”

“你这人今天怎么啦?我可从未见过你这样吞吞吐吐的。”白云不满地嘟哝说。

于是,司马青就向她如实地说出了存在他内心里的真实想法。

白云听后,觉得司马青的想法实在是有点幼稚可笑,他这人哪,真是有点杞人忧天,弄得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似的。搞肃反运动嘛总难怪有点儿过头,你此后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在这此后的两年时间里,还有谁来审查过你没有?再说,领导在搞运动时要求严格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也是出于爱护,这对于任何人今后防止犯错误恐怕也是有好处的,我看你现在真的有些神经过敏了,我们用得着这样处处防范吗?

司马青此时也完全猜得出白云心思,但他觉得现在还不宜把自己心底里的、属于政治性质的“秘密”全部向白云倒出来。

白云知道司马青的脾气,一旦他认定的思维定向就很难改变。她理解司马青的苦衷,也自然了解他的感情脉络。她觉得,用这种简单而生硬的态度与司马青争论不起任何作用,其结果,只会引起他的反感,甚至会出现难堪的局面,而且从感情上来说,她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司马青也是不应该的。她反思地问自己,假若她自己处在他这样的位置,难道不也会产生像司马青这样的思想和顾虑吗?于是她就立刻改用一种柔和的口吻说:“司马,请原谅我刚才的轻率和冒失吧。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啦。”

轻曼的夜幕静悄悄地降临到校园里,不远处的教学大楼里的窗口透露出明亮的灯光,白云和司马青就缓缓地朝着教学大楼走去……

 

 

星期天上午,司马青照例到阅览室去翻阅资料。当他走进熟悉的阅报室时,他发现近来看报纸的人明显地比翻阅资料的人多了。这种状况恐怕与目前的政治形势有关。自从党中央提出开展整风运动以来,关心政治时事和时局发展的人明显地增多了,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要看一看当天的报纸,特别是头版头条的消息。正当司马青通过阅报室前往资料室时,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说,你们来看,写这篇《定息不是剥削》的白家驹不就是中文系白云的父亲吗……

司马青听后不觉心中一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白云的父亲也参加大鸣大放、向党政提意见了?他于是就停住脚步,回到刚才说的那位同学那里去看个究竟。原来他们在议论《东南日报》(省委机关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作者白家驹确是白云的父亲。他马上意识到此地不是久留之处,如果让这些同学认出他是白云的朋友,他们的谈论目标恐怕马上会转移到他的身上来,这会使他相当被动的。于是,他也就无心再到资料室去翻阅资料,径直走出阅览室。

他走出阅览室后,竟一时不知到那里去,就漫不经心地在林荫道上散步。自从党中央提出开展整风运动以来,国内的政治气氛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许多民主党派及无党派人士纷纷响应党中央的号召,提出许多诚恳的意见,其中不乏有相当激烈的批评意见。他对于那些大胆的提意见者产生过一些担心的心理,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胆量?难道前年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运动的教训他们全都忘记了吗?他还暗暗地下过决心,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加入到这个大鸣大放的行列中去,这样做未免太危险了。他此刻忽然想起他的同乡兼同学的林茂生,他们是无所不谈的、可称之为莫逆之交的好朋友,他们凡是心中存有疑难或忧郁之时,就会走到一起畅谈各自的想法,以解胸中之闷。于是,他就到学生宿舍楼去找林茂生,因为他知道林茂生的脾气,他在星期日的上午一般不会到别的地方去。当他走到他的宿舍时,只见林茂生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本《政治经济学》,另外一只手却托在窗沿上,而双目却凝视在窗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对于司马青的到来,他根本一点儿都没有察觉。于是,他只好用手指笃笃地敲了二下门框,这才使林茂生回过头来,看到司马青站在门外时,脸上顷刻就露出欣喜,并说:“还站在门外做什么,怎么像小姐似的。”

司马青的目光一扫室内的“景观”,只见他和另外的几个相邻的床上一片狼籍,扔满着刚换下的衣服,地上也乱放着鞋袜之类杂物,一阵扑鼻而来的难闻的鞋袜臭气几乎使他恶心得发沤,他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屏着呼吸地走了进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会有闲情到敝人的宿舍里来?”林茂生用一种带有讽刺的口吻开顽笑说。

“难道你不欢迎我来?”司马青也挖苦了一句,“不过,像你们这种臭气冲天的宿舍,人家怎么会欢喜到你们这样的宿舍里来作客?”

其实,当时大多数男生宿舍都是这样的,一间宿舍里摆放四架双层床,住着八个人,能不杂乱无章吗?司马青的宿舍原来也是这样的,由于司马青从小就有爱整洁的习惯,勤于洗换衣服,而且常常带头打扫清理宿舍,把别人乱放的东西也善于整理妥善,别人也就不好意思专门让司马青一个人去搞室内的公共卫生,大家也就纷纷动手各自清理自己的杂物并也学着勤于洗换衣服,久而久之,他们这间宿舍也就变得十分清洁了。而像林茂生他们这样的大多数男生宿舍由于缺少司马青这样的带头人,宿舍里就愈来愈杂乱无章了。当然,在全校搞大扫除的时候也会大清理一次,但过后又恢复原状了。

“有人说,久留兰室而不闻其香,那么,长留臭屋自然也就不闻其臭了,你不信?只要你在此稍坐片刻,你就闻不出一点臭气来,你信不信?”林茂生不但不承认陋习产生的现状,反而与司马青狡辩起来。

“我总不明白你竟然会想出这么一套荒唐的理论来?”司马青觉得实在好笑。不过,他在内心里对于林茂生这个“理论”也觉得不无道理,而且他也确有此体验,人的嗅觉器官经过时间的“熏陶”确实会变得“迟钝”起来的。

“哎,司马,我最近对这本苏联版的《政治经济学》愈来愈产生怀疑,总觉得它不十分适合我们的国情。如果我们不加消化地遵照这种理论去搞国家经济建议,我看将来肯定要栽跟斗!”林茂生十分认真地说,并分析了其中的原因。

“你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奇怪的想法来?头脑是否有点发热了?”司马青对于林茂生会突然提出这样奇怪而敏感的问题,感到相当吃惊,他说后故意开玩笑似地用手摸了摸林茂生的额角。

“谁同你开玩笑了?”林茂生一本正经地对司马青说。他怕司马青不理解他的观点,于是就详细地分析了苏联的十月革命与我国的土地革命、解放战争性质不同,革命所依靠的对象及取得胜利的途径也完全不一样。同时,由于我国与苏联的国家的工业化程度差异相当大,从而国家的经济建设的途径和方法当然也应该不一样等因素。

这个突然提出的问题确实使司马青莫衷一是,他无法回答林茂生对他提出的问题,只好睁大着眼睛望着林茂生。

林茂生见司马青没有回答,只好又接着说,你是学历史的,对于经济领域的问题可能是没有作过深入的研究。我近来常常思考这个问题,总觉得我们国家如果长期跟着‘老大哥’后面跑,迟早是要吃大亏、栽跟斗的。我看有些问题现在已经暴露出来了,只不过上层没有很好地注意罢了。

司马青不希望让这个敏感问题继续谈论下去,他倒是希望他谈谈目前的整风运动开展以来的局面及可能发生的后果。但突然提出换个话题,也觉得似乎有点唐突,所以一时也不好开口。他此时忽然看到林茂生的床上放着一封信,根据信封下端寄出的地址是家乡寄来的。于是,他就问林茂生:“家里来信了,伯父伯母的身体好吗?”

“这信是弟弟写来的。父母亲的身体倒不差,但我们家乡的农民处境却很糟糕,他们在闹事啊!”

“有这种事?”司马青简直被吓了一跳,“真的?”

“谁会骗你不成?真是!你若不相信,你自己可以看看信嘛。”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信倒是不必看了,还是你给我说一说大致的情况吧。”

于是,林茂生就把这个事件的起因及经过告诉司马青。自从政府在农村实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以后,由于部分农村干部存在着好大喜功,不深入农村了解实际情况,急于就成地多下达了粮食征购指标,致使农民的口粮都有发生了问题。现在正值春耕季节,饿着肚子能种田吗?民以食为天啊,饭都没有吃了,农民会不去闹事吗?据说公安局已经逮捕了几个为首分子,暂时控制了局面。依我看,捕人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要解决根本问题就要从关心农民的命运出发。

林茂生出身于中农家庭,富裕不足温饱有余。他父亲是一个读过几年私塾的、恪守本分的勤劳农民,脑子里有点似懂非懂的“之乎者也”之类的古训,为人处世也严格地遵循传统道德规范。林茂生从懂事起就受到他父亲的这种古老而纯朴的教育,而且深深地扎根于他幼小的心灵之中。从林茂生进入初中时,他父亲就下决心“望子成龙”,就是勒紧裤带也要把儿子送上大学。如果儿子争气,将来成为国家的栋梁式的人才,就是“光耀门庭”,那我也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林茂生也算争气,高中毕业后顺利地考取了南苑大学,使他父亲如愿以偿地、初步地实现了他的“光耀梦”。

司马青想到白云父亲的这篇文章,就有点担心地问林茂生:“我刚才在《东南日报》上看到白云父亲写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定息不是剥削》。依你看,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写这样性质的文章会出事吗?”

林茂生看到司马青有一丝惊异的神色觉得有点好笑:“我看你是否有点为未来的准岳父大人担心了?”

“那倒不是。”司马青想了一阵后慢慢地说,“我觉得他提这种问题是否会被人怀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啊。他身为纱厂老板,明目张胆地提出这样的问题合适吗?如果他不是老板,提出这样问题倒也未尝不可。”

林茂生觉得司马青的思维方式实在是太复杂了,资本家不去思考“定息不是剥削”的问题,难道工人、农民会去想这个问题?人最会思考的问题莫过于他最关心的、体会得最深刻的问题,当然也是与自己切身利益紧密相联系的问题。如果大家都像你司马青那样顾虑重重,党的整风运动能开展得起来吗?林茂生相当钦佩司马青的才华,但对于他现在那种过于谨慎、处处小心翼翼的风格实在是不敢恭维。当然,他也十分清楚,司马青在中学时代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处处小心翼翼的,此时的他也是一个比较活泼的青少年,但自从前年开展的那场“肃反”运动以后,他就变得愈来愈胆小怕事了。林茂生的家庭出身是中农,他不可能、也没有机会去体验司马青的那种命运所带来的苦衷。更何况,林茂生从小就有初生之犊不怕虎的性格,无论遇到什么事,他从来都是坦坦荡荡、敢作敢为的,他常常仗义执言,所以他看不惯现在司马青这种前怕虎后怕狼的处世原则。想到这里,林茂生就对司马青说:“你呀,现在真的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谨慎君子了。”

司马青自然不会同意林茂生的说法,就不满地回答说:“遇事谨慎些有什么不好?”他为了能说服林茂生,就举出明朝末年的东林党及清朝发生文字狱等事件。他还说,前几年发生的‘胡风反革命事件’总还不会忘记吧,胡风如果不去写洋洋十万言的‘意见书’,他会陷身囹圄、遭受牢狱之苦?最后,他还表白说,我出身地主阶级家庭,就注定了我今后不想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我毕业后,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史工作者或者去当一个教书匠就知足了,只求此生能与母亲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满足。我胸无大志,何必去逞能地去冒风险地说一些对党形象不利的话呢。

 “你这人现在怎么会变得这样俗气?”林茂生有点气愤地说,“人要想有出息,总得有点作为。有作为的人,有时也难免会付出一点代价。做人嘛,总不能处处考虑自己的个人利害得失吧。”

 “那你就让我做一个庸俗的人好啦。”司马青显然被林茂生的话激怒了,“如果别人说出这样的话,我当然不会计较,但你就不同,因为你是完全知道我底细的。我怎能与你相比,你即使摔了一交,可以毫不费劲地爬起来,也许还有旁人扶你一把。我就不同了,我哪怕是打了个‘趔趄’,有人就会借机推我一把的,人家正找不到机会呢。我如果‘倒霉’,叫我妈妈怎么做人?她能经受得起再一次打击吗?她可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说后,司马青的眼眶里有点潮湿了。

林茂生此刻才猛然想到自己说话只是一厢情愿,无意中伤害了司马青的感情,如果再继续争辨下去,不但毫无意义,而且觉得实在也太对不起司马青了。再说,他根本就无心伤害司马青,也绝不允许自己去伤害司马青。于是他就认真地向司马青道歉,并说了声对不起:“我这个人真是一个粗鲁之人,只是一厢情愿地考虑问题。不过,我有自己的做人原则:‘苛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至于你嘛,就大可不必趋之若鹜了!”

……

 

 

夏天的风相当富有个性,显得十分坦荡,十分豪爽。它不像寒冬腊月的风,像一把锋利的刀扑面刺来,狐假虎威地凶狠得叫人颤抖,叫人心寒。它也不像春天的风,多情而善变,时而像少女般的花容蝶影、柔情蜜意;时而像后娘的脸色,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不过,在夏天里如果没有一丝微风,长久的沉闷就会孕育着暴雷,霎时间天色阴霾,狂风扫地,雷电交加,暴雨倾盆、如泼如泻……

五月中旬起,南苑大学也像其他几个重点大学一样,铺天盖地的大放大鸣的大字报在校园里张贴开来,形成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一道独特风景线。

司马青从系里召开的大鸣大放动员大会的会场里出来,就跟随着同学们去观看令人眼花缭乱的大字报。大字报栏前的人群熙熙攘攘,好生热闹。大字报的内容几乎涉及到每一个角落,其特色是繁花纷呈、各有千秋。有的针对时局政策的,有揭露制度弊端的。有的指桑骂槐不敢说出真实姓名,有的则直接指名道姓、击中要害毫不留情。大字报栏中有一处由《晨曦文学社》办的《园地》颇引人注目,特别是一个由晨风写的《济公巡游记》,每天吸引着许多学生观看,也是司马青喜欢看的大字报。晨风仿照古代章回小说体裁、语言、格式写的“连载小说”,笔调风趣幽默,情节妙趣横生,内容涉及面很广,他用幽默的语词讽刺校园内存在的种种陈规陋习,故吸引着许多同学前去观赏。司马青认为,此公写大字报的手法实在高明,既向同学们“展示”自己的文学才华,又揭露了校内的种种丑陋风气,真可谓是一石二鸟。

有一张刚贴出的大字报面前拥簇着许多人,司马青就驻足观看,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跃入眼帘:林茂生。一道醒目的标题分外引人注目:“农民:进兔子食,出黄牛力”。他一扫大字报的内容后,心里就怦怦地剧跳。林茂生竟敢会提出“党和政府在解放后采取了‘高积累’政策实际上是对农民的‘剥夺’,这种‘重工轻农’的后果势必要造成‘工农差别’愈来愈悬殊”这样重大的政策性问题呢!更令人怛心的是他还提出“农村干部不顾农民死活,超购余粮,造成农民口粮严重不足,以致发生了春荒,导致农民闹事”这样敏感的问题,这岂不是很容易地让人抓住把柄?

接着,他又看了署名《晨曦文学社》的大字报,题目是“我们不再沉默!”。其内容是针对校内的业已出现的“家长制”、“一言堂”封建主义思想苗头和种种不良学术风气的现状,提出毫不留情的批评,强烈要求恢复南苑大学几十年来的纯朴的学术气氛,提倡科学、民主的优良传统,必须立刻整顿庸俗的、胁肩诌笑、阿世取容等风气,主张教授治校。等等。

司马青看完大字报后就迅速离开大字报栏,他此刻的心里如一团乱麻,这场整风运动究竟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后果呢?……

 

 

大放大鸣的整风运动正在南苑大学展开新的局面,除了继续张贴大字报以外,还多次地召开了鸣放讲演会,校方按上级部署进一步鼓励广大教师和学生们继续向党政部门大胆提意见,逐步地把大放大鸣推向新的高潮。

朱百雄在运动开始的时候心里有点发怵,他很担心有一部分教师和学生会揭他的“老底”,因为他完全清楚自己是靠着一个“机灵的脑袋”、而非靠自己的真才实学提拔上来的。整风这样性质的运动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场大风大浪!他能经受得起这次风浪考验吗?

朱百雄有一个极其灵敏的、善于计谋的脑袋,是得益于他父亲从少年起就对他的熏陶。他父亲解放前是个贩卖日用品的小商贩,当时叫“跑单帮”。这个行业颇为辛苦,长年穿梭于商市、码头、街道、巷弄之间。有时混迹于江湖,要与三教九流之辈交臂;有时奔走于村落、集市,同妇孺、农夫打交道,苦口婆心地宣扬他的商品如何时髦实用、如何价廉物美,他就是凭着这三寸不烂之舌调动众多买主的胃口。在长期“跑单帮”的生涯中,他终于领悟到一条招财进宝的秘诀:只有摸透商业行情和买主心态,做生意才能得心应手、时来运转。朱百雄从少年起就受到他父亲这般耳濡目染的言传身教,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觉得这个“秘诀”不但可以用在商场,而且还可以用在社会的各个领域,特别在他走进南苑大学以后,更深刻地体会到这个“秘诀”的实用价值。他在学业上赶不上其他同学,就必需要另辟蹊径,要让领导看重他、培养他,他就必需取得领导欢悦。于是,他开始揣测上司的意图。他深深地懂得,上级领导有许多意图是不便明说的,他们往往是通过观察下属的“灵犀”来赏识,然后加以提拔重用的。他就是用这种“神机妙算”来一步一步地实现着自己胸中的宏图。他在南苑大学的四年学生涯中,从来没有干出过什么骄人的成绩,但他却实现了许多连高材生都无法实现的梦想。在一次校团委的改选时,他出人意料地、轻松地当选为团委委员。不久,他又顺利地加入了共产党。尽管他的毕业论文并不十分出色,但他还是被留校使用了。几年以后,他又踌躇满志地成为历史系党总支书记、校党委委员。在去年开展的“肃反运动”(即肃清“胡风反革命集团”)中,他初露锋芒,已经深深地尝到了“与人斗,其乐无穷”的甜头,也在这次运动中得到了上级的尝识。在整风运动开始的时候,他就顺利成章地成为学校“整风领导小组”成员。

在运动开始以后不久,在大字报中被批评的人,他自然榜上有名。他内心里虽有不满,但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装得十分诚恳、坦然,表现得相当虚心接受批评的神态。随着运动的深入,“批评”转为“揭露”,有人竟然扯破他的“画皮”,把他深藏不露、秘而不宣的“心术不正”那套东西昭然若揭,弄得他狼狈不堪。不过,他心底里却丝毫也没有担心,因为“心术不正”这种东西,你说他有嘛,但却拿不出具体的证据,你说他没有嘛,但事实上却好象是存在的,这是一种属于是是而非的、很难说得清的玄秘“心机”。虽然他表面上装得极为平静,但他此刻内心里简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党中央突然间下来一道命令,把那些恶毒攻击他的人一网打尽,这样才能消除他的心头之恨!但事与愿违,党中央不但没有下达这样性质内容的文件,反而一股劲头地叫大家继续大放大鸣,一点也没有表露出要“收网”的样子。他真不明白,党中央、毛主席竟然会允许这些人肆意地胡作非为下去?每次新发下来上级文件,他总要仔细地研究一下有无新的动向,有无新的精神,那怕是有一点蛛丝马迹,他马上就会激活神经、欣喜若狂,但当他看完文件后就马上感到失望,因为文件中一点也没有出现这样的“奇迹”。他虽然头脑灵敏,但对于这次整风运动的发展趋向,心中却一点也没有底。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死心,他凭着自己特有的一种政治嗅觉,运动是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他现在只能是积极地去鼓动教师和学生继续大胆地参加大鸣大放,特别要大家去触及敏感的、涉及到重大政策性的问题上去,他觉得这样做是百利而无一弊的。因为他鼓动大家提意见是贯彻执行党的指示,不管人家意见提得多么激烈,就是出格犯事也是属于人家的事情,而自己却没有一点责任。如果运动确是文件中说的那样,党政部门虚心地听取了大家提的意见,诚恳地改正了工作中存在的问题,这岂不是其中也有他自己的一份功劳,何乐而不为呢;假若运动方向发生了突变,目前这些部署只是上面故意布置一种“陷井”,那么我的策略岂不是“前瞻性”地“默契”配合上级的“韬略”?是我把这些人“引”出来的!上级就会对我另眼相看。这真可谓是一箭三雕的妙计啊!

他深入地排摸了一下“目标”,觉得还有几条“鱼”可抓,其中一个就是司马青。在“肃反”期间,他本来就想捉住这条“鱼”,可惜这条“鱼”实在是太清白了,解放时他仅仅只有十三四岁,他父母亲的“反革命行径”会让他这样年幼的人知道吗?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把柄可抓。这次运动性质不同,像他这样家庭背景,只要他能站出来提几条有“份量”的意见,如果上面真的有什么“玄机”的话,到那时我就有“资本”可捞!

于是他马上就去找司马青谈话。

他是在大字报栏前找到司马青的。他觉得在众多人面前不好谈话,就带他到草坪上去。他装着十分关心的神态问司马青:“你对目前整风运动的形势如何看法?”

司马青看到朱百雄如此和蔼可亲的态度,心里有点迷惑不解,他怎么对我会如此亲热起来?稍稍停了一下,他就平静地回答他说:“目前整风运动不是开展得热火朝天吗?大家提出的意见也不少了,这对今后改正工作是有利的。不过,依我看,其中有不少意见可能是有点离谱了,他们怎么能这样向党提意见的?”司马青至所以这样说话是有一番用心的,他知道朱百雄的为人,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使他摸不着边际,对这样的人切不可掉以轻心,说出的话绝不能让他抓住“辫子”。

朱百雄当然也完全明白司马青对他一直存在着戒心,他当然不会向他倒出他心底里的话来。不过,他说出了“其中有不少意见可能是有点离谱”这样的话,说明他对目前大放大鸣的形势已作了深入而客观的分析,对运动的态度还是相当谨慎的,这恐怕就是他至今所以按兵不动的原因。看来,打破他的思想顾虑是当务之急。于是他就装出十分诚恳的样子对司马青说:“司马青,我知道你对我有点意见,是吧?我说的是指前年‘肃反’我时态度实在是差了点,是吗?我是太不应该了,我早就应当向你道歉,可是由于那时的工作实在是太忙了,竟把这样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今天想起来真叫人惭愧。不过,你是一个知书达理之人,一定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是吧?”

“哪里,哪里,你当时这样做不也是为工作需要吗?我怎么会把它放在心上?更何况,你对我们青年人态度严肃些,防止今后犯错误是有好处的。你说,对吗?”司马青沉着地回答他。

朱百雄面对这个说话滴水不漏的司马青实在是无计可施,但他仍然毫不气绥,继续对司马青实施攻心战:“你能有这样认识,当然使我很高兴。司马青啊,人非圣贤,那有不犯错误的道理?毛主席早就说过,犯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认识错误、不改正错误,你说对吗?我们当干部的在工作中都有可能犯这犯那的错误,这次党中央、毛主席发起整风运动就是为了要广大群众向党政部门提出批评,藉以改正今后的工作,我们当干部的一定要虚心地接受群众提出的意见。依我看啊,你至今还没有写过一张大字报,没有向党提出过一条改正意见,你总不至于认为党政干部在工作上没有发生过一点错误吧?你是不是在思想上还存在着一些不必要顾虑?”

“没有,没有。”司马青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只是没有仔细地想过。”

“开展整风运动已经快有一个月了吧?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你难道会一点儿都没有考虑过?不至于吧?”朱百雄仍然不肯放松。

“这------”司马青不防朱百雄会这样问他,竟一时语塞找不出适当的话来。

“司马青啊,你是一个共青团员,是党的助手和后备军,理所当然地要响应党的号召,积极地投入到整风运动中去。”朱百雄还是装出一付十分诚恳的样子。

“领导的意见很对,让我回去后仔细地去考虑考虑,我一定会提出几条意见来的。”司马青回答说。

“这就对了,这才像一个共青团员的样子。”朱百雄热情地、紧紧地握着司马青的手……

 

 

跨系的、大放大鸣演讲会在大礼堂进行着,大多数的中文系、历史系和经济系的学生都来参加聆听演讲会。

白云决定在这次演讲会上发言。去年,学校举行学生会换届选举,这次选举中的举措与历届的民主氛围大相径庭。此前,候选人的名单在选举前由各系学生的充分酝酿,经过各系协商后再筛选定出名单,最后在会上进行差额选举。而这次选举候选人名单未经各系酝酿就由选举筹备小组直接提出,而且是等额选举。选举方案一公布后,就遭到各系同学们议论纷纷,普遍持反对态度,都认为这样做是太不民主了。但选举筹备小组却一意孤行,根本就听不进同学们提出的意见,对选举办法拒不作任何的调整。为此,白云曾与当时担任选举筹委会负责人的朱百雄进行过一次“激烈的交锋”。

白云是一个深受民主熏陶的人。她有一个伯父在香港经营着一家服饰业,拥有十几亿的资产,被称为“服饰王”,在香港也可算是一个风云人物,在大陆内地也颇具名气。在每年暑假,她总会受到这位伯父以及堂妹之邀去香港作一次休假旅游。有一次,她跟随着她的堂妹一道去参观著名的香港Z大学,她的堂妹是该校的在校学生。她在该校中的所见所闻真使她大开眼界,特别是该校的学术气氛和民主空气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头脑里。回来以后,她与父亲谈起在香港的见闻以及自己的感想。父亲笑吟吟地告诉她,我们这里现在是不能与香港相比的。我是一个过来人,现在与解放前相比要好多了,随着社会的进步,民主的气氛会慢慢地好起来的。不过,民主这东西既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也不会从救世主那里得到恩赐的,是全靠我们大家去争取而才能得到的。纵观我们中华民族的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封建主义统治中国的历史就有三千多年,要想改变这种封建传统观念是极不容易的。伟大的“五四运动”,使我们看到了民主的曙光……

白云就在这种民主氛围的熏陶下,具有当时一般人所没有的民主觉醒意识,她对于此时此刻的学生会选举中极不民主的做法当然是深恶痛绝的,所以,她就义不容辞地带领几个同学到选举筹委会去与朱百雄交涉。

她(他)们走进朱百雄的办公室后,白云就开门见山地向朱百雄提出:“朱书记,我们几个同学今天是来向你提一些关于选举方面意见的。我们南苑大学历来富有民主传统,各项选举活动都是相当民主的,今年的学生会选举为什么要改变以往的做法,不允许进行差额选举了?多几个候选人,让我们在选举时有个选择的余地究竟有什么不好?”

朱百雄是一个熟练的政治掮客,对于白云等人反对等额选举活动早有所闻,所以他面对她的突然质问不但没有露出一丝惊慌,心里反而嘲笑白云们这些乳毛未干的“冒失鬼”竟敢贸然前来冒犯我这个作为选举筹委会负责人,你们是不是还太嫩了点?他显然是有充分思想准备的。他此刻心里尽管对白云充满忌恨,但在表面上却还是装出一付无动于衷的样子:“什么叫民主集中制,你们懂吗?”

“我们怎么会不懂民主集中制,民主集中制难道就只要集中而不要民主了吗?就可以把民主抛到一边了吗?”白云并没有被他的“大帽子”吓倒,针锋相对地回敬朱百雄。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学习过毛主席关于民主集中制方面的论述。他曾经说过,民主集中制就是在民主基础上的集中、在集中指导下的民主。我们现在的选举办法就是在集中指导下的民主。”朱百雄企图搬出毛主席的话来压倒白云她(他)们。

白云对于朱百雄的“脾气”是一清二楚的,并对他可能会出现的各种伎俩也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所以,她也处惊不乱地继续与朱百雄周旋:“朱书记,你作为一个政工干部对于毛主席的论述当然是相当精通的。不过,我今天还是要冒昧地问一下,你是否还记得在194571日毛主席与黄炎培在延安时谈话时的‘窑洞对’内容?他说过,只有充分发扬民主,才能避免‘人亡政息’!”(附:“窑洞对”就是指黄炎培在窑洞里问毛主席,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中共如何跳出这个周期律的支配?毛主席当时答道:“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个周期律。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起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朱百雄猛不防白云会如此如此精通这个现代历史古典,竟会拿出“窑洞对”来对付他,看来她是作好充分思想准备的,如果小觑她恐怕会落入她的圈套,此刻还是小心一些为好。于是他在无奈之中只好搬出他的“常方宝剑”来:“选举办法是校党委决定的,我们只不过是贯彻执行党委的决定罢了,你们如果有什么意见就请你们到党委那里去提吧!”

白云她(他)们不防朱百雄会马上耍出这种无赖的手段。看来这个人并没有多少过硬的本领,平时只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我们只不过“交锋”了两个回合,他就不战而败挂起免战牌来了,真是不堪一击的家伙。但对于他这种“以守为攻”的策略却一时拿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因为白云马上清醒地意识到,朱百雄本人是党委委员,党委肯定是支持他的。如果她们现在立即到党委去反映问题,不正好中了朱百雄的圈套?于是,白云与同来的几个同学在离开朱百雄的办公室后就商量了一下,都认为此事暂告一个段落为妥,也只好不了了之,留下一个意犹未尽的憾事。

整风运动是向党政提意见的最好机会,白云当然不会轻易地放过它。近来,揭露朱百雄种种丑恶表现的大字报虽然已经很多,但她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这个当年与朱百雄没有了结的纠葛重新提出来,才能释除这个心中之郁。于是她就决定在演讲会上发言,对当年不民主的做法提出批评。

白云的演讲引起同学们的浓厚兴趣,台下一片肃静。无论是她讲演的内容还是她讲演的姿态,都吸引了众多的年轻的学子,并赢得了广大同学们的赞同。她语气平和、态度认真,措辞得当,既不用刻薄的语言,也没露偏激姿态,但言辞锋利、说理透彻、据理力争,神态显得十分认真、诚恳,再加上她的抑扬顿挫、清脆悦耳的语音,确实倾倒了大多数听众。在她发言的精彩之处,不失时机地爆发出阵阵热烈的掌声……

司马青自然也参加这场演讲会。在白云上台演讲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几乎屏住呼吸地听着她的讲演。他极为欣赏她发言的姿态,也相当赞赏她对民主的不懈追求,当然也极为敬佩她的勇气和胆略,他情不自禁地与同学们一起用热烈的掌声来回报她动人的讲演。

接下来的发言同学,大多数人都言辞激烈、态度激昂,都充满“火药味”。也有几个同学用热嘲冷讽的辛辣言词去痛击那些阳奉阴违、投机钻营之徒,以达到把那些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后的快感。会后,从同学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们都似乎浸沉在一种无比的兴奋和激情之中……

散会后,司马青步出会场。没走多远,他遇到林茂生。于是,他就与林茂生一道到草坪上去闲谈一阵。

他忽然想到朱百雄与他的谈话及自己准备写几张大字报来应付他的想法告诉林茂生。

林茂生听了司马青的话后不觉有些好笑,他怎么会如此鬼迷心窍,竟会用写大字报的条件与朱百雄做起“交易”来?他实在是搞不明白司马青会采用如此下策。他明明知道朱百雄的肚子里装的全是一些不可告人的肮脏东西,却为什么还要去听从他的意见?参加大鸣大放是响应党中央的号召,他朱百雄算什么东西,人家写大字报难道还要你出来动员不成?我看他是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于是,他就对司马青说:“你相信他了?”

“我怎么会轻易地相信他,我难道不知道他这个人的底细?不过,现在是整风时期,他作为党的总支书记的身份找我谈话,希望我不要有思想顾虑,应该像大家一样,要积极地投入到整风运动中去,我总不能一味拒绝。再说,我好歹也算是一个共青团员,是党的助手和后备军,我能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吗?”

林茂生听了司马青的话后,觉得也无理反驳。不过,他仍然不相信朱百雄此举是为了关心司马青。林茂生的心里相当清楚,朱百雄是一个琢磨不透的人物。司马青的复杂家庭背景,一直是朱百雄搞运动时期的觊觎目标,这其中是否有一种不可告人的阴谋或者是另外一种难以韬晦的隐情?他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有责任向司马青挑明此人可能有隐藏着恶毒的阴谋诡计!他自己倒并没有什么担心可言,反正已经豁出去了,我一家三代都是中农,历史清清白白,就是有人想抓辫子我也不怕。可司马青就不一样,像他这样的家庭背景倒是应该要小心一些为好。

“你参加大鸣大放、写大字报完全是应该的。不过我想,你早不参加、迟不参加,偏偏要等到朱百雄找你谈话后才决定匆匆地去参加,这是不是显得有点唐突?我不知你想过没有,朱百雄平常对你并不关心,现在却为什么突然地对你关心起来了?此人是不是有可能包藏祸心、暗藏杀机?”

“这我倒没有仔细地想过。”司马青坦诚地回答。

“司马青啊,近来我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开展整风运动以来,大鸣大放的意见愈来愈激烈,而从未见过党政部门对各项意见有过什么表态,却一味地怂恿鼓励大家对重大政策性方面继续提意见,这是不是算一种反常现象?是不是其中存有什么玄机?抑或是我神经过敏了?”

司马青对整风运动提意见一直存有思想顾虑,总认为言多必失,还是少说为佳,但还没有去考虑过这样一个深层次的问题:“这恐怕是你多虑了吧,既然要人家提意见,当然是愈多愈好,哪会有什么玄机呢?”

“也许是吧,但愿如此就好了。”林茂生诚挚地说,“不管如何,我看你还是小心一些为好,特别是属于敏感话题,千万不要轻率地去发表意见。”

“我知道,衷心地谢谢你的关心。”司马青感激地对林茂生说。

 

 

司马青决定要写一张大字报,除了要向朱百雄兑现诺言外,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置身于整风运动之外了,因为他不能远远地落在同学们的后面,这与他的共青团的身份是不相称的,他极不愿意人家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待他。至于要写什么内容的大字报,究竟要写什么内容合适,使他踌躇了几个不眠之夜。他觉得林茂生说得对,千万不能写属于敏感的话题,对朱百雄这样的人是不能不防的。那么究竟写什么样的内容比较合适呢?他忽然想到了一次“英雄故事报告会”。

那是一次由学校党委组织的报告会,报告人是刚从部队转业分配到学校来担任人事处长的一个干部。此人到学校以后,一直没有脱下军装,少校军衔的“二杠一星”分外引人注目。开会那天,同学们抱着很大的兴致去参加这次报告会,相信这位身经百战的部队转业干部一定会讲出许多引人入胜的战斗故事来。报告会开始后,他首先在会上讲了几个零碎的、有关战斗故事的“大路货”以后,紧接着就夸夸其谈地开始讲述一个“杀人故事”。人们注意到,他在讲述零碎战斗故事时显得没精打采,但当他一开始讲述杀人故事时就立即兴奋起来,像注入一支兴奋剂似的。他眉飞色舞、津津乐道地描述这个“引人自豪”的“杀人细节”,有时还手舞足蹈地站起来表现一番。由于他讲得太激动,嘴巴旁边沾满着一片白沫。他说,在艰苦的抗日战争期间,他作为一个排长,正带领一班人马在敌后打游击战。当时队伍中有一个在押俘虏已经成为部队行动的累赘,他就决定杀了他。由于当时子弹极为缺乏,为了节约一夥“处决子弹”,就采取“砍头方式”来处决俘虏。

“用大刀砍人头这顽意儿真有趣。”他在讲台上开始眉飞色舞起来,“砍头可不比枪毙那样干脆,不是人人都可以干得了的。首先要胆大勇敢,其次是要掌握砍头的要领,这个要领可不是杀一次就能学得会的。”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会儿,而且还用目光扫了一下会场,显得十分得意的样子。接着,他就开始把“人头如何落地”、“头被砍下后,头颈顿时收缩并随后立即喷射出一股鲜红的腥血来”等血淋淋的、阴森恐怖等场面描绘得淋漓尽致。他甚至还手舞足蹈地表现一番杀人的姿态。他还用一种十分得意的神气说,幸亏他此时眼快脚快地跌了这个死鬼一脚,否则,这股喷射出来的鲜血会把他自己染成一个血人……他如此“生动”的描述,不禁使人毛骨棘然,有几个女同学听了被吓得脸色苍白、全身不停地打哆嗦!那有这样的“英雄故事报告会”?会后许多同学都提出:此人是否有神经病?这次报告会真是大跌眼镜!

报告会后,司马青的脑子里一直翻滚着此人描述的血腥场面,不知是由于他曾经亲眼看到过叔叔被国民党杀害后的恐怖惨象的缘故,或者是出于对这样一种无聊的、违背人道主义精神原则的讲话的反感,他一直无法忘记这次报告会。现在,他忽然想起了它,似乎就难脱干系。他想,何不去提这个意见呢?今后如果再举行这样没有多少教育意义的内容的报告会,岂不是更加引起同学们的不满与反感,这对党委的威望是不利的。于是,他就决定写这个内容的大字报。他先拟个草稿,然后再用毛笔写在报纸上(当时都用报纸写大字报)……

白云从父亲那里得到一个非同寻常的消息:民主党派上层某个朋友透露给他父亲一个“绝密”消息,整风运动要发生“剧变”!她顿时觉得问题的严重性,她马上意识到她们父女俩在大放大鸣期间已经提了不少意见,而且是属于比较敏感性质的问题,显然是难脱干系,心里感到极为紧张与不安。她忽然想到司马青。司马青在这个问题上还是比较稳妥的,他一直保持着沉默,从未发表过什么意见。看来,他的小心谨慎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她马上想起司马青在前几天好像同她说起过,他准备最近要写一张大字报,以应付一下运动的发展形势。于是,她就马不停蹄地跑到学校,想尽快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司马青,当务之急是使他尽快地改变主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是绝不能再写大字报了,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她跑遍教室和阅览室,却找不到司马青的影子。他会到哪里去了呢,是否会去大字报栏?于是,她又急急忙忙地奔向大字报栏。当她大汗淋漓地奔到大字报栏前时,果然看到司马青刚巧贴好他自己写的一张大字报,题目是《这也算是讲英雄故事?》。她火速地扫描了这张大字报的内容,一种无形的恐惧和心脏的激烈跳动使她不能自制,她忽然觉得一阵头晕,身体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一下,要不是司马青动作敏捷地把她扶持,白云肯定是要倾倒在地了……

 

 

这天,是司马青终身难忘的日子,他此刻心里相当清楚,一场酝酿已久的政治风暴已经临头,他将像一叶小舟那样地被抛到惊涛骇浪里去!

早晨,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人民日报》的社论“工人说话了”时,邮递员也送来了今天的报纸,人们马上发觉,各家大报纸都不约而同地以头版头条的位置刊登《人民日报》的“工人说话了”社论。社论说,工人阶级要迎头痛击右派分子利用整风运动时机向共产党发动猖狂进攻……

许多报纸的其他的版面上同时发表了署名文章,点名批判民主党派的头面人物的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

一夜之间,全国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之中!

当司马青看到这些报纸的醒目标题时,不觉头脑嗡地一响,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会是这样?毛主席不是说过“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吗?正在他充满惊恐之时时,他看到朱百雄意气风发地率领十多个人,提着许多大字报向大字报栏走去。他似乎本能地感觉到,朱百雄在这个特定的时刻突然出现,决不是巧合,必定与这篇《人民日报》社论有其必然的内在联系!于是,他也就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也朝着报栏的方向走去。他想看看朱百雄他们贴的大字报里究竟是什么内容。

当朱百雄贴出大字报时,一个醒目的大字报标题就跃入司马青的眼帘:林茂生的居心何在?!文章揭露说,林茂生站在反动的立场上,颠倒黑白,歪曲事实真相,蓄意挑起工人与农民的对立,处心积虑地要想破坏国家的政权基础;他还挖空心思地诬蔑、诽谤国家制订的价格政策,煽动农民闹事,惟恐天下不乱,其用心何其毒也!……

司马青看着大字报里的吓人措辞,额角上不禁沁出一夥夥豆大的汗珠来,他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出,林茂生当初写的这张大字报竟然会被扣上这样大的“罪状”,他会有这样的恶毒用心吗?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接着,又有一帮人来贴大字报。司马青此刻才领悟到,这几批大字报肯定是经过谋略、策划,以达到在统一时间、上呼下应、万炮齐轰的效果。真该死,我自从整风运动以来,一直是小心谨慎的,前几天为什么竟会鬼使神差地要去写一张大字报呢?这下子好了,肯定要被朱百雄抓住“辫子”了。不过,他此刻还有一种侥幸心理,他仔细地寻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并没有提像林茂生那样针对政策性很强的意见,只不过是提一些关于讲演者的讲法不适当而已,凭心而论,我也完全是出于对党委的爱护,这难道也还有可指责的吗?更何况,他是应着朱百雄对他要求才去写大字报的。他此时只有、也只能这样地慰宽自己了。

刚贴出的大字报是揭批《晨曦文学社》反党阴谋的。大字报批判说,《晨曦》的同伙们认为整风是向党进攻的大好时机,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们还会再保持沉默吗?所以他们就迫不及待站出来叫喊“我们不再沉默”,他们妄图通过所谓“教授治校”,来达到“推翻党委领导学校”的罪恶目的!

还有几张大字报是批判那个曾经写过《济公巡游记》的作者晨风的,说他是怀着一种阴暗的心理,专门去寻找社会上的阴暗面,妄图给社会主义抹黑,他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

……

司马青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大字报栏的。他此时内心里感到无比恐吓,头顶上似乎已经有一把锋利的双刃剑悬挂着,随时随地可能落下来直剌他的脑袋!他漫不经心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地又来到了无名湖畔。湖畔极为安静,他索性在一条石凳上坐下来,安静地理一理紊乱的思绪。

沉闷的夏夜没有一丝微风,草丛中的小虫啾------的低鸣声在寂静中显得分外凄凉。没有月色,连星光都被严密的乌云遮住了。远处的隐隐约约的闪电不时地从云层里钻出来,极为短暂地照亮一下漆黑的夜空,偶尔传来低沉的闷雷声。它似乎告诉人们,一场可怕的暴风骤雨正在孕育着……

司马青忽然看到有个熟悉而模糊的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中朝他这边走来,他知道是白云来了。白云慢慢地走司马青的身边,默默无言地站了一会,就在他身边坐下。此刻,他俩虽然保持着沉默,但却“道是无声却有声”,因为他们心中都十分明白,她(他)们俩显然已经是站在悬崖绝壁上了。

还是白云先开口。她用低沉得只有她(他)们俩个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父亲出事了,政协会上已经开始对他批判了,估计明后天的报纸上就会登载批判他的文章。”

“你不说我也明白,我已经嗅到这种政治气味了。”司马青低声地回答。

“司马,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我们无怨无悔地直面人生吧。”白云十分沉痛地说,

“白云,这场运动恐怕比前年的‘肃反’还要严厉。在‘肃反’时,有几个教师仅仅是因为一些历史问题就遭到开除或劳改,我的结局肯定不会比他们好多少,我已有一种预感。现在我最担心的还是我母亲,她能经得起再一次打击吗?”司马青沉痛而伤感地答道。

“有这么严重?”

“白云,我万一有什么‘闪失’,你能代我去向我母亲安慰一下吗?”

“司马,别这样说好吗?我心里难受。”

……

 

 

全国各家报纸都轰轰烈烈地投入到反右派斗争中去,每天连篇累牍地登载批判右派分子的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南苑大学也掀起反右派斗争的高潮,林茂生、《晨曦文学社》、白云、司马青和晨风等十多个人首先成为众矢之的:

白云怀着对社会主义民主制度的强烈不满,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表现一番。别看她在讲演时说话娓娓动听、态度诚恳,其实这是一种迷惑人心的手段,她是一条“化为美女的毒蛇”!……

司马青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他对于父亲被人民政府镇压一直耿耿于怀,只要有机会,他就要站出来攻击共产党。他在《散文》上发表的“寻梦”是在寻找什么梦?是在寻找“被失去的地主阶级天堂”的梦!他把叔叔装扮成“烈士”的目的是企图掩盖地主家庭的罪恶。他为什么对“八路军杀死一个敌人”会产生如此强烈反感?这难道不正是反映出他作为一个地主阶级分子对革命的刻骨仇恨吗?

……

 

林茂生从一开始批判他的“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论时,就始终抱着“有理不怕天塌下”的态度。他从来没有承认过错误。在每次批判会上,他总是据理力争,针锋相对,条条辩解,决不认输。鉴于林茂生这种对抗态度,系党总支决定召开全系批斗大会,如果继续顽固不化,学校党委准备把他送往劳动教养所里去,用“杀鸡惊猴”的手段去打击右派分子的反动气焰。

全系批斗大会开始后,林茂生就被押到台上,站在台边接受批斗。当发言者义愤填膺地声讨他的反动言论时,他却毫无惧色地反问揭发者:“你如果不害怕真理的话,就不妨与我一道到我的家乡去一趟?到实地去考察一下我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符合实际!”

对于林茂生如此顽固的态度,朱百雄是早有思想准备的。他马上发出信号,叫台下的一个事先安排好的同学带头呼出口号:

“林茂生顽抗到底决没有好下场!”

“林茂生不接受批判,将自绝于人民!”

“我们坚决要求把害群之马林茂生清除出学生的队伍!”

……

愤怒的声讨声此起彼伏、怒不可遏,但林茂生仍然没有丝毫惧怕的神色,看样子,他已经是铁了心的。当主持人宣布林茂生送去劳动教养时,林茂生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异之色,因为他对于自己竟会遭到如此“待遇”是没有思想准备的。台下顿时阵势混乱,人头攒动,噪声剌耳。当公安人员掏出一付锃亮的手拷时,有部分学生露出惊诧的神情。用“劳动教养”来对付“说错话”的同学是从来没有过的先例的,也是他们无论如何想像不到的(因为这是首次,后来也就多见不怪了)。

林茂生被带公安人员带出会场,面上还是露出一付不屑一顾的样子,他面对同学们投来的各种各样的目光表现得不卑不亢,也没有露出一点怯色,落落大方地跟随着公安人员步出会场……

 

白云的日子自然也不好过,她每天都要接受班内同学们的批判,而且还要作深刻检讨。她采取了与林茂生不同的态度来对待批判,这是由于她作了极为周密考虑的结果。因为她觉得,林茂生的情况与她不同,她提的意见还没有触及到“经济理论”重大问题,也没有涉及“社会敏感”问题,完全没有必要用“对抗”的态度,只要承认自己“错误”就可以避免旷日持久的、没完没了的批判,也不失为是一种权宜之计。其实,照现在这种批判势头来看,只要你与“反党反社会主义”沾上边,你就无法逃脱“罪责”。你如果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们就绝对不会放过你,直到迫使你不得不承认错误为止。她想,这何苦呢?当然,她还是从心底里佩服林茂生这种敢说敢当、敢作敢为的男子汉大丈夫气慨,同时又为林茂生的这种遭遇而深感可惜,他的一生也许就这样被断送了!她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司马青。从批判司马青的材料来看,完全是可以“上纲上线”的,再加上他这样的家庭背景,朱百雄是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司马青面临一场“生与死”的考验。他的险恶处境远比林茂生、白云要严重得多。在批判他的最初时刻,他心里简直像针剌一样难受。随着批斗的次数多了,他这夥经历过创伤的心似乎已经变得麻木起来,有了一种“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感觉。他此刻十分清醒,出身于中农家庭的林茂生都被送去劳动教养了,他还会有更好的“下场”吗?对此,他已经作好了最坏的思想准备。

在班里刚开始批判他错误言论的时候,他一时觉得无法接受,所以他总是要辩解一下,但为此却遭到了新一轮更为猛烈的批判。于是他就懂得,在批判会上,无论如何辩解总是枉费心机的。还有一次叫他难以承受的批判,更令人心碎:他邻桌的一个同学义愤填膺地批判他说,司马青确实是一个死心塌地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简直是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有一次,他用手作成手枪的样子指着我的头颅说,我代表阶级向你宣布死刑。接着他就用嘴发出啪地一声!你们看,我三代出身贫下中农,这个地主分子对我们怀有刻骨的仇恨!

当他听完这个同学的发言后,既惊恐又气愤,他怎么会如此无中生有地血口喷人呢?他在急切之中忽然想起,这是他与他在有一次看完一场电影后,确实有过一次类似的戏说。那是一场反映地下斗争的故事片,地下工作者与一个叛徒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智斗以后,这个地下工信者终于战胜了叛徒。最后,决定由这个地下党员去处理这个叛徒的死刑。行刑前,这个地下党员叫参加行刑的另外二个人离开,然后他对叛徒宣布说:“我代表组织向你宣布死刑。”看完电影后,我出于兴奋,学着这个地下党员的样子,对着与我同去的这个同学说:“我代表组织向你宣布死刑”。可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戏说竟会变成了“阶级报复”!他于是就向同学们说明当时这样的情况,并说明他当时说的是“组织”并不是他所说的“阶级”,因为这一字之差的区别可实在是太大了。但批判会并没有理采司马青的说明,反而招来了一阵更加吓人的口号:“铁证如山,不容抵赖!”、“司马青顽抗到底决没有好下场!”……

从此,司马青就采取“沉默”的态度来对付批判。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也完全明白用“沉默”去对付批判的后果是什么。他十分清醒,他的两条主要“罪状”决定了他不能承认“错误”。其一,因为他绝对不能认可他们对叔叔的污辱,他叔叔是的的确确因为参加地下革命斗争而被国民党杀害的;其二,把他对“描述杀人细节”提出不同看法说成是“地主阶级分子对革命的刻骨仇恨”是完全出于别有用心,这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因为一旦承认,岂不是等于把自己送上绝路?!“沉默”与“承认”的后果是一样的,反正你“逃不出自来佛的手心”!在某种意义上说,“沉默”经比“承认”好得多。所以他只能选择用“沉默”来对付批判,反正任何辩解都是无济于事的。

司马青对于人生已经绝望。他现在连做人最起码的尊严都完全丧失了,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经过了一个撕心裂肺的不眠之夜,他决定了自己最终选择的道路------一条通往地狱之路!他现在的确变得相当脆弱,这恐怕与他的家庭屡遭创伤有关。他极度伤感地想,等待他的将是判刑、劳改,受尽人间的欺凌和折磨,这难道是做人的价值吗?他忽然想起历史上的一个士大夫说过的话:士可杀而不可辱!这就更加坚定了他了此一生的念头。他知道,宣布逮捕他这一天将很快地来到,他必需做好各项准备,以防万无一失。他必需选择好最佳的时机、最佳的自杀方式,一定要能显示出既壮烈又干脆利索,敢向死亡挑战是一种强烈的、无言的抗争!

批判司马青大会的会场里鸦雀无声,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只等会务人员押着司马青到场就可宣布大会开始。朱百雄是今天的大会主持人,他显得容光焕发,光彩照人。他此刻的心情真有说不出愉悦,这个司马青最终没能逃脱他的手心!可就在他踌躇满志之时,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声:司马青跳楼自杀了!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对于朱百雄来说比猛雷声还要可怕,他跃然起身,迅速朝出事地点奔去。会场顿时大乱,同学们都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出,迎面而来的正好是一辆朝会场开来的公安局的红色囚车……

 

                                         

2

 

  

 

 

 

小木匠江云瑾被生产队长刘阿根硬逼进农业生产队劳动以后,繁重的体力劳动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此前他做木匠活的时候,虽然也经常要拉锯、凿孔等劳力活,但都用不着肩挑重担那样的极费力气的重活,几天下来,压得他双肩红肿,肩膀上像长出了两个紫红的“大馒头”,他只得咬紧牙关地忍受着。刘阿根这人真是有点古怪,凡是队里有重活的时候,他倒是一次都不会忘记江云瑾的。照例说,诸如挑粪施肥这样的重活,作为生产队长。一般都是应当先选派队里身体比较强壮、劳力较好的人去参加,像江云瑾这样身单力薄的人,凡是有可能的话总是尽量要照顾一下的,到实在是派不出来人来的时候,那当然是无法照顾了。刘阿根却不这样,他之所以硬要把江云瑾抽回到生产队里来劳动,其目的就是有意要折磨这个“地主尾巴”。他想,如今是共产党的天下,哪有让这些“地主尾巴”舒舒服服地在屋子里干一些轻松的活儿,反倒要让我们这样的贫下中农到田里去受罪,头顶烈日晒,腿脚蚂蟥叮的?这不是太便宜了这些“地主尾巴”了吗?只有让这些“地主尾巴”同样受罪,他心里才心平气和了。江云瑾当然是知道刘阿根的心思,但他只能忍气吞声。他尽管肩膀上已经发生了红肿,但他还是忍着揪心的疼痛坚持着,尽量不要在表情上流露出来,不能让刘阿根的脸上露出嘲笑来,他只能咬紧牙关坚持下去,这一切难忍的苦痛迟早会消失的。他深信,一切苦活都是会习惯的,习惯以后就再也不会感到苦痛了,人家不也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江云瑾的母亲郑香菱看到自己的儿子遭受到如此的折磨,只能每天暗暗地流着眼泪,她除了暗暗地流泪以处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因为她是一个地主婆,在村里没有丝毫说话的权利,只有挨骂的份。她丈夫在土改前就逃往上海隐姓埋名地藏匿起来,自己只好替丈夫受罪。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江云卿在土改时刚考上大学,于是就脱离了“苦海”;小儿子江云瑾就没有像他哥哥那样荣幸了,他此时刚从初中毕业,再也没有条件去升学了,于是只得留在家里。郑香菱为了使儿子不下田去务农,就千方百计地找了一个木匠师傅那里去当徒弟。由于江云瑾脑子聪明又加上又他会刻苦学习,几年下来,他很快就成为一个能独立自主干木匠活的小师傅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正当郑香菱有点安稳的时候,想不到生产队长刘阿根给她当头一棒……

 

刘阿根对地主阶级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憎恨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报复心理是与他当长工的一次特殊经历有关。他在一家地主家当长工时,这家老板娘是一个特别刻薄而古怪的人,她的做法真是别出心裁,她担心长工在挑水时放屁,放出的屁就自然要渗入到后面的一桶水里去,水里面有屁当然是不能喝的,于是她就要刘阿根在挑水时一定要严格遵守“规范”:水缸里只能倒入前面的这一桶水,后面的这一桶水绝对不准倒入水缸里去。这样一来,刘阿根的挑水任务就自然要加重了一倍,他能不恨这个老板娘吗?刘阿根是一个不甘心遭受无故欺凌的人,他的脑袋又不笨,他岂能让老板娘这个不讲道理的“规范”得逞?他在愤恨之余就想出了一个“奇妙”的计谋来报复她,你不要喝“屁水”,老子偏偏要让你去喝“屁水”。他在挑水的时候,要尽量挤出几个屁来,然后暗暗地把前后的两桶水作一对调,偏偏把后面“有屁”的这一桶水倒入水缸里去。他事后暗暗地窃笑,这下子,你可要喝“屁水”了!如果刘阿根的嘴巴能封得严密一点,不卖弄自己的小聪明,不把自己的“恶作剧”说给他的长工伙伴们听,这个老板娘当然是一直会蒙在鼓里,难免要长期地把“屁水”喝下去。由于刘阿根这个“恶作剧”相当富有“戏剧性”,于是就很快地传播开来,这个老板娘得知后就立即把刘阿根辞退了。由于刘阿根有了这样的“名声”,一般的地主东翁就不敢去雇佣他当长工了,怕被他“算计”。从此,刘阿根找不到雇主,自然就难免“风餐露宿”,有时候只好在破庙里过夜,这样一来,他就更加憎恨地主阶级了。

 

在一个十分闷热的下午,虽然“立秋”气节已经过了好几天,但还是叫人闷热得透不过气来,整个大地犹如一个大蒸笼,热气腾腾的到处都在“冒烟”,连大黄狗都不敢在烈日下的大街上行走,嘴里伸出长长的舌头,湍急地呼吸着,懒洋洋地躺在路边的阴凉处乘凉。只有不怕炎热的蝉儿执着在杨柳树上不断地发出引人注目的、刺耳的声音:炽热——炽热——,似乎在提醒出门的人要谨防酷暑。人们在这个“大蒸笼”里被热得简直无处藏身,汗流如雨地连眼睛都睁不开,这都是由于“秋老虎”的气势汹汹地向人们大发淫威的结果。

尽管如此,当农民的还是要冒着这盛暑酷热,照例地要干农活,要到田间去劳动。这天,生产队的十来个社员在刘阿根的指派下挑着粪桶到西门外的田间去施肥,江云瑾自然也在其中。比起其他社员来,江云瑾挑着这粪担自然要比他们更加沉重、更加艰辛得多。前几天因挑重担而使他肩膀上发生了红肿,每当扁担一接触到这个“馒头”上时,他就会感到揪心的疼痛。午后,当郑香菱看到江云瑾又挑着一双粪桶要准备出工时,她就立即拉住他,叫他到刘队长那里去请假一下,今天就别出工了,你这样红肿的肩膀还能挑担吗?江云瑾对他母亲苦笑了一下,没事的,妈你放心好了,就甩开母亲的手,固执而坚定地走了出去。郑香菱只得暗暗在流泪。江云瑾能到刘阿根那里去请假吗?能把自己的肩膀上发生红肿当作请假的理由吗?不要说他知道刘阿根肯定不会同意他请假,反而会对他说些揶揄之词,这岂不是自己作贱自己吗?做人嘛,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尊严,一定要能吃得起苦,如果,我今天因害怕疼痛而畏缩退却了,今后就永远也不锻炼不出一付坚硬的肩膀,也将永远地被人瞧不起。所以,他当时就怀着一定要战胜疼痛的决心,迈开坚定的步伐走向生产队的大粪坑去……

当这一支挑粪的队伍缓慢地行进到西门外的大队办“废麻厂”附近时,江云瑾的体力渐渐地感到不支,再加上肩膀上疼痛的强烈刺激,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恶心,全身恍惚起来,他无法稳住身上的粪担,浑身摇晃了……社员们听到砰地一声,知道是后面有人跌倒了,当他们回过着来看,只见到江云瑾已经倒在地上。于是,他们连忙放下自己的粪担,快速地把江云瑾扶起,并把他抬到“废麻厂”前面的一株大树下先凉快一下再说,他们知道,江云瑾发痧了。

“废麻厂”厂长周志林听到厂外人声嚷嚷地,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于是就走出厂来看个明白。当他看到江云瑾躺在大树下的一块石凳上,一问才知道是他发痧了。他认识江云瑾,也听说过由于三队的队长刘阿根不同意他出外搞副业,一定要他回队务农的事。他看了看江云瑾的脸色和他的神志,肯定是“发痧”了,他就在江云瑾的嘴唇边的“人中”位置用力地捏了几下后,又连忙到厂里去拿一包“仁丹”和一杯凉水来,叫江云瑾服吞下去。过了不久,江去瑾的脸色渐渐地恢复了红润,大家刚才悬着的心才慢慢地放松了下来。这时,正在厂里上班的胡秀明闻声江云瑾中暑了,就急急忙忙走出来看江云瑾。当她看到江云瑾脸色煞白,不禁有点担心和心疼起来,连忙弯下腰去轻轻地问江云瑾:“云瑾哥,还好吗?”江云瑾见到胡秀明对他如此地关切,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他赶紧露出一丝笑容,并说:“现在好些了。”确实,在周志林的“急救”以后,他的脸色明显的好转了。

胡秀明与江云瑾不但是邻居,小时候还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历史。不过,在他们各自长大懂事以后才渐渐地疏远了,这当然是江云瑾故意这样做的,因为他知道,他们俩“门不当,户不对”,不可能把原来“天真的感情”再继续发展下去。他的的母亲看到他们俩似乎都“有点意思”时,就不失时机地对江云瑾说,咱们家是地主人家,是绝对配不上她家的,你还是早一点死心为好!他认为母亲的话极是,于是就下决心“友谊”结束了。但胡秀明在暗地里还一直对江云瑾情真意切,她对于江云瑾有意疏远她而感到相当“愤恨”,并一直“记恨”在心,因为她与江云瑾不一样,她并不在意她母亲对她的“严厉警告”,她觉得江云瑾是她心中的意中人,她一意孤行地、执着地坚守着。当然,胡秀明也不是一个“懵懂”的人,她对于江云瑾突然对她的“冷淡”并不是发自他的内心,也是出于对她的爱护,他有他的苦衷。她心中有数,江云瑾不是不喜欢她,肯定是由于自己的地主家庭迫使他放弃了自己的“初衷”,即使继续发展下去,最终也是无法了却心愿的,所以他决定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早下决心断了这份心思为好。所以,后来尽管她们两人很少接触了,但胡秀明的心还是深深地、暗暗地爱着江云瑾。所以,当她母亲要为她介绍对象时,她就坚决地借故反对说,我还年轻呢,她坚决地拒绝别人为她介绍的亲事,她在心中一直坚守着“非江云瑾不嫁”。

 

 

“废麻厂”经过周志林的一年多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搞成功了用“废麻缆绳”变成了“麻线”,然后再织成“麻布”,最终做成了“麻袋”,这对于整个大队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因为处在“大饥荒”后的瀛海大队来说,这个大队办的工厂成功,不但能安排很多的妇女进厂工作,而且还能为大队积累了资金。这个“废麻厂”的“前身”是大队的畜牧场,在1958年“大跃进”时期建立起来的。周志林当时是一个复员军人,农业社的社长陈柏青就叫他去担任畜牧场的场长。谁知“好景不长”,没几年时间就出现了“大饥荒”,场内只剩下了几间空房子了。周志林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当他看到本地就大量渔船的废弃缆绳时,他就动起脑筋来要办一个化废为宝的“废麻厂”来,而且居然成功了。其实它是称不上什么“工厂”的,顶多只能叫做“作坊”。车间里根本没有什么机器设备,只不过是一些用木料做成的一些器具,其动力也是靠手摇、脚踏的,与古老的纺纱车、织布机并无明显的差别,只不过是它们的“身材”大了一些而已。此时,厂里已经吸收了几十个妇女进来做工。为了把厂名听起来好听一点,就称它为“瀛海麻纺厂”。不过,村民们对原来的“废麻厂”早已叫习惯了,一时还改不过来,仍然叫它“废麻厂”。胡秀明是最早进入“废麻厂”里来的姑娘之一,可称得上是“元老”了。那时的“废麻厂”其是名副其实的“废麻”厂,厂前面有一口大水塘,是作为“腐烂”废缆绳用的,厂房也是原来的畜牧场,里面分隔开几个车间,按工种不同分为麻丝间、纺线间、织布间和缝制麻袋间,仅此而已。这些姑娘和妇女们在“招”进来的时候,周志林有话在先,厂里现在不可能按月地发工资,是先“记工”再说。以后产品出售了,才会给你们发工资。胡秀明由于家境困难,从小就会吃苦,凡是有一点挣钱的机会都不放过,哪怕是有点“迷茫”也无所谓,因为在厂里做了工,就是厂里“欠着”她的,就有了一个“希望”,有了一个“盼头”,总有一天会兑现的。她还能吃苦耐劳,脑子又灵活,不久就很快地就成了厂里纺线车间的骨干,后来就理所当然的担任“车间主任”了,这当然是后话。

江云瑾那天中暑后到厂外休息一事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她想,连同江云瑾毫无瓜葛的周厂长都这样关心江云瑾,她对江云瑾这个邻居加少年朋友的人哪能有漠不关心的道理?此后,胡秀明就一直想能为江云瑾帮点什么。就是由于这一次“邂逅”,使她对江云瑾“旧情复发”,这几个夜里就做起梦来与江云瑾聚在一起。她与江云瑾像在少年时期那样地在一起做“捉迷藏”的游戏,江云瑾追得她无路可逃,只好向他求饶;她还与江云瑾在花前月下谈心,卿卿我我地谈得倾心如意,谈得心心相印,谈着谈着,俩人就情不自禁地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了……每当这些令人向往的、愉快的、也是在胡秀明心中所朝思暮想的梦境突然消失时,她总觉得极为遗憾,总觉得意犹未尽。她想,如果这些美梦能长久延续下去多好啊,她将会在心理上得到极大的满足。她为江云瑾目前遭遇到如此“不公”感到万分地愤慨,世上哪有像刘阿根这样横蛮无理的人?他为什么一定非要那些所谓“地主尾巴”的人来到生产队做农业,他才会感到舒心?做木匠不也劳动吗?而且是世上一种必不可少的行业,如果没有木匠的话,你用的农具难道会从天上掉下来?你在吃饭时用的桌子以及你睡觉时用木床,所有这一切的生活用具都是离不开木匠的!当她想到这里时,她忽然想到厂里的许多器具也都离不开木匠,我们厂里目前急需要扩大生产规模,那些纺线机、织布机都需要立即大量地增加,只是由于目前厂里资金困难请不起木匠师傅只好暂时被拖延下来,因为去年的木匠师傅的工资至今还有一些没有付清,所以也就不好意思再去请他们了。哎,听说江云瑾的木匠技术很好,他是不是能做这些器具?如果他能够做的话当然是最好也没有了。因为他是本大队的社员,来厂里做工的话,完全可以不付工资,只是用“记工分”就可以了。对,她应该马上去向周厂长汇报,把这个想法告诉他。于是,她就急忙地去找周厂长去了。

周志林听到了胡秀明的汇报后,真是喜出望外,他自己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呢?他听到过江云瑾的木匠技术很好,而且脑子灵活,厂里有这些现成的“样板”,模仿去做肯定是不成问题的。如果能把他吸收到厂里来的话,平时也可以做一些对器具的修理工作,那就不像现在那样,一旦遇到什么器具坏了,就眼睁睁的没有办法。他想到这里,不禁笑嘻嘻地表扬胡秀明说,你真的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啊。不过,要把江云瑾吸收到厂里来,这还要经过大队书记陈柏青的批准,如果没有他的同意,你是无论如何走不出刘阿根这个生产队的。

周志林向陈柏青汇报情况以后,陈柏青就很快地同意周志林的意见,他何尝不想这个“废麻厂”能尽早地扩大,迟早地吸收更多的妇女们加入到这个厂里来上班,他对这个厂是寄托了多大的希望啊。只有这个“队办厂”发展壮大起来,村里的妇女们才有机会到厂里来,社员们的家里才会增加收入,他的大队也才会有了更多的集体积累,这样也就有更多的路子去寻求致富,使穷得连裤子都做不起的社员们有了摆脱贫穷的希望。至于把江云瑾调出生产队是不成问题的。他对周志林说,你就别担心刘阿根不放,这件事就包在我的身上好了。

周志林听后,自然高兴得心花怒放了。

事后,据说是刘阿根被“请”到大队办公室来谈话,当陈柏青对刘阿根提出要把江云瑾调到“麻纺厂”去做木匠后,刘阿根当时虽然沉默不语了好一阵子,但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江云瑾调到“麻纺厂”的事终于圆满地画上一个句号。这不仅使江云瑾对今后的生活道路上充满了信心,更使他的母亲郑香菱时刻提着的心也总算落了地。另外,也使胡秀明充满着希望,想不到她自己的一个建议能使江云瑾顺利地调到厂里来上班,可与她朝朝暮暮地相处。这样一来,她就有希望把那根似乎已经“断了”的“情丝”重新连结起来了……

 

 

 

 

江云瑾自从进入到“麻纺厂”上班以后,就开始了不知疲劳地干起活来,心想一定要做出一个“模样”来,不辜负周厂长对他的厚爱,就是在晚上休息的时间里,他还是“自作主张”地到厂里来加班,这当然是“义务劳动”,不计报酬的,他似乎有一股使不完的劲。每当周志林来劝他休息时,他总是对他笑嘻嘻地说,不累,不累,又继续干他的活去了。他知道厂里需要尽快地多做出几台纺线机和织布机来,这样才可以吸收更多的女工到厂里来上班,加快麻袋的生产量,只有产量多了,才能改变“麻纺厂”目前资金短缺的局面,厂里招收他进厂里来的目的不全在此吗?此外,他还对器具进行了精心的改造,使这些器械的运行状态有了明显的好转,从而提高了器械的工作效率。江云瑾的这些“创造”当然是“土办法”对付“土机器”,算不上“大发明”,但却解决一个以前所没有解决的实际的问题,所以,他就很自然地得到了车间里女工们的赞赏,常常对他投去敬佩的眼光。

胡秀明见到江云瑾在车间里受到普遍的赞誉,当然是极为高兴的。她能不高兴吗?是她向周志林推荐江云瑾调进厂里来的,江云瑾对厂里有贡献,难道不是有她其中的一份功劳吗?虽然,她觉得江云瑾这人有点“不识好歹”,对她不但没有什么表示感激,而且还是像此前那样的“冷漠”,还是像以前那样地对她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常常有意地“避开”她,丝毫没有要与她接近的意思。她想,江云瑾这人真是有点“薄情薄义”,甚至于还可以说他是一个“负心”的人。如果没有我去向周厂长说,你今天不是还在挑粪桶吗?不过,她相信这些“现象”可能是“暂时”的,她了解他的为人,江云瑾不是一个负心之人,他没有理由不感激我,不喜欢我。她对此十分坚信,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说还是算得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虽然由于此前经常参加劳动,没像小学里女教师或者是百货店里的女营业员那样细腻,那样白皙,但与村子里的一般姑娘相比,还是算上乘的。不过,自从到厂里来上班以后,就没有了风吹日晒,她的容貌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比以前细腻多了,脸孔也变得白皙起来了,这使她更有信心起来。再说,她目前虽然还比不上像女教师们那样漂亮,但他江云瑾有条件去找小学女教师来当他的对象吗?他做梦去!还有,在农村里,找对象的一个重要条件是要具备克勤克俭的品德。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她的刻苦耐劳精神在村子里是有名的。几年来,她几乎没在家空闲过,每逢渔汛前的织网旺季季节时,她就要到渔业队的“织网厂”里去领来网线在家织网,每月可挣到十块八块钱的,替家里分担困扰。她也会到海涂里去拾泥螺,捉青蟹,抓望潮,或者到海边的岩礁上去挖牡蛎,拾芝麻螺,挖佛手。村里人都赞扬她是一个能吃苦耐劳的好姑娘。哪家如能娶到胡秀明这样的人做媳妇,那就是一种福份。因此,她认为,江云瑾对她哪有不称心之理?唯一的原因是在家庭出身问题上,他们两家是“门不当,户不对”,他江云瑾肯定是出于自卑的心理,不敢与她谈恋爱。这当然没有关系,因为问题不是由于我家的成分不好,怕他看不上我,而是在于他家的成分不好,他怕配不上我,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她想,这个“问题”是能够改变的,只要我不改初衷,他自然也会“日长见人心”的,到那时,他一旦“领会”到我的“芳心”以后,他难道不改变“思路”吗?对此,她有充分的信心和耐心。她想,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出在我母亲身上,她出于爱护自己的女儿,不想自己的女儿去做“地主的家属”是可以理解的,所以她竭力反对她与江云瑾接近,有好几次提醒过她。在这个问题上,她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障碍。

胡秀明的母亲冯兰英这几天一直担心着女儿的“大事”,做母亲的人哪有看不出自己女儿的心思?她看得出胡秀明这几天来总是心神不定似的,特别是当她看到江云瑾时,她就会突然神采奕奕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江云瑾,她的魂魄恐怕全被江云瑾吸去了,如不及时地加以制止的话,肯定就要出问题,她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鬼迷心窍地被这个地主尾巴哄着?让她去做一个被人瞧不起的地主家媳妇吗?当然是一万个不答应!她想到这里,不禁对邻居地主婆郑香菱怨恨起来。这个地主婆真是太不识相了,在土改时被贫下中农斗争难道全忘记了吗?你是什么身分啊?竟然会想我们贫下中农的女儿来做你的媳妇?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啦!你怎么不放出一泡尿来照一照自己的脸是啥样的!她为了要使女儿尽早地死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去“教训”一顿这个地主婆,去警告一下郑香菱,让她去管教自己的儿子不要再在胡秀明的身上胡思乱想!于是,她就走出自己的屋子里,探头探脑地朝江家的屋子里看一看,郑香菱是不是在她家的屋子里面。

郑香菱是一个不大出门的人,见到隔壁邻居冯兰英在门外向屋里张望,就知道她肯定有什么事情,于是就连忙走出来,细声细语地问冯兰英:“兰姐,有事吗?”她近来对冯兰英相当殷勤,因为由于胡秀明的帮忙,才能使江云瑾脱离了“苦海”到“废麻厂”去上班,真的要多谢她家。

冯兰英见到郑香菱走出门来,故意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色,她没好气地对她说:“当然是有事啰,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今天是有事要来向你说清楚。”

郑香菱看到冯兰英瞪着一付难看的脸色,以为是在什么地方冒犯了她家,心里就忐忑不安起来,于是就强装出一副笑容对她说,有啥事不好到屋子里来说嘛,她热情地拉着冯兰英到屋子里来,并连忙端着一把椅子叫她坐下。

冯兰英并没有为她的热情态度所动,仍然气呼呼地说出了自己一肚子的怨气:“云瑾妈,我们做邻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本当也不好意思说出来,但我实在也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迟说不如早说,我也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是一个聪明人,你当然清楚婚姻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我们家是贫下中农,你家是地主阶级,你怎么也不去想一想,我家的胡秀明能去做你家的媳妇吗?”

郑香菱听到冯兰英这个突如其来的、带有挑衅性的质问,她简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犯愣了,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事儿啊?我家可从无提起过要娶你家的“千金小姐”,这事是从何说起的啊?她今天怎么会突然地提起这样不明不白的事来?而且还用这样严厉的态度来理问我,我们做地主家的人难道就活该是平白无故地要遭人欺凌?她又深入地想了想,这件事不关什么重大政治上的事情,也牵涉不到关于阶级斗争上的问题上去,像这样纯粹属于“家庭纠纷”的事,她完全没有必要向冯兰英去低头认罪,否则的话,她就会得寸进尺地欺凌人。常言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呀,如果在所有问题上对人家都要低三下四的,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呀。于是,她的态度就有点强硬起来,没好气地回敬了冯兰英:“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啊?我家在什么时候到你家去提亲过了吗?你怎么能这样信口开河地说话?我们家是地主阶级这是全村人家喻户晓的事情,还用得着你来宣扬吗?”

郑香菱的这一席话说得冯兰英无言以对,她猛不防郑香菱会如此高傲地对她说话,她原来以为像郑香菱这样的地主分子,对待贫下中农只能是言听计从,绝对不敢反抗,想不到她的态度竟会如此地嚣张,这使她不禁怒发冲冠起来。她在一阵短暂的尴尬以后,觉得自己只有拿出“杀手锏”来才能制服她,于是就对郑香菱发动了反攻:“你这个地主婆竟然还要理问起我来了?你家的江云瑾如果没有看上过我家的秀明的话,难道我还会向你提出这个问题吗?”

郑香菱虽然事先也估计到冯兰英会用地主这顶大帽子来压她,她是有所思想准备的,但她毕竟是贫下中农的管制对象,经常要被挨骂、挨训斥,所以难免有“惊弓之鸟”的弱势心理,在冯兰英强大攻势面前,自然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过,郑香菱是一个十分镇定的人,她是不会轻易地放弃自己的主张,她不会轻易地认输,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所以,她还是要善于抓住对方的“弱点”,使自己处于不败之地。她冷笑了一声,然后对冯兰英说:“我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并没有看上你家的秀明,如果你一定要说我家的儿子看上你家姑娘的话,那你就把事实证据说出来听听,我会在当着全体邻居的面前公开向你家赔礼道歉。”

郑香菱说的这一番话无疑地使冯兰英难堪万分,因为她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来。她只是看到秀明的神态对江云瑾似乎是有点不大正常而已,如果江云瑾没有追求过她的话,她的女儿会这样神魂颠倒吗?她不能在郑香菱面前认输,更不能在地主婆面前丢脸,她只能用“撒野”来对付她,才能给这个地主婆一个下马威!于是,她就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一面用双手的手掌拍着,一面用脚拼命地蹬地,嚎哭声、巴掌声、蹬地声混成一片震荡着整个大院子里:“你这个地主婆郑香菱,真是太嚣张了,敢胆欺侮我们贫下中农,妄想反攻倒算!地主阶级一天不消灭,我们贫下中农就甭想过太平日子!”……

在大院子里的人听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震耳欲聋的声音都纷纷地跑出屋来,以为是发生了什么“黄祸”,当他们看到了冯兰英在郑香菱家的灶间里吵闹,都感到十分惊奇,明明是冯兰英闯进郑香菱家里去的,怎么能说是郑香菱反倒欺侮了她冯兰英了?他们也想象不出这个地主婆郑香菱会有如此的胆量敢去欺侮贫下中农。她们两家相邻而居,原本是好好的,现在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翻脸了?他们只看到冯兰英不时地用双手拍巴掌,还用脚蹬地、大声地骂着地主婆的郑香菱,还口口声声说是郑香菱在欺侮她,但他们在看到冯兰英在撒野的同时,却听不到她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而大骂郑香菱的。他们也看到郑香菱只是低着头而默默无言,并没有还口与冯兰英对骂。其实她此时确实感到有点后悔,她不防冯兰英会竟会如此地泼辣,她当初只想是对冯兰英的无理提问讨个说法,想不到她竟会突然翻脸,骂出如此难听的话来。她不想再继续“恋战”的原因除了自己的成分不好,不是冯兰英的对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她考虑到胡秀明最近帮了江云瑾的大忙,使他能到“废麻厂”去上班,她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做人总应该是要讲究报答的,如果不让冯兰英占点上风的话,在情理上也是说不过去的,所以她只得忍让下来,虽然感到有点委曲,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邻居们看到冯兰英已经占到便宜,他们就用息事宁人的办法,都竭力地劝着冯兰英。其实,冯兰英和郑香菱都不想把“吵嘴的真正原因”说出来,因为“这件事”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说出来的最后结局肯定是两败俱伤,所以尽管冯兰英大骂“地主婆欺侮贫下中农”,而没有说出“江云瑾看相胡秀明”这句话来;郑香菱当然也不会去说出“她儿子没有看中过她家的女儿”这些话,把这些事向邻居公开出来肯定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不语。冯兰英虽然不想说出事件的原委,但巴不得邻居们都跑出来看她们的吵架,让她们来看看这个地主婆是何等的猖狂,竟敢公开与贫下中农作对,邻居们都是贫下中农,他们肯定都会来支持她的,所以当她看到了这么多的人走进来以后围观以后,她耍泼辣的劲头就更加张狂起来……

这时,胡秀明正急急忙忙地赶回家来,是她小妹胡招弟看到母亲为了她的事与郑香菱吵起架来,就赶紧跑到“废麻厂”去喊姐姐回家劝阻的。胡秀明觉得母亲实在是太“糊涂”了,怎么能为这事与郑香菱吵架?这简直是“乱弹琴”!于是就更加焦急地快速地跑步回家。跨进大门,她就看到许多邻居在围观吵架,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母亲一把地拉回了家中……

 

 

江云瑾是在听了他母亲对他叙述了关于冯兰英对她寻衅的经过以后才知道她们吵架的来龙去脉,但他只能选择沉默不语,他既不能表态支持母亲,斥责冯兰英这种的无理行为,当然也不能埋怨自己母亲不善于克制自己,才致使事态发展到如此的地步。诚然,他认为母亲遭到冯兰英这样无端的辱骂是无辜的,也是值得同情的,但有句古训叫“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一条相当重要的处世信条,特别是像我们家这样的地主阶级家庭,目前是属于“专政对象”,绝对没有资格去得罪贫下中农的。当时贫下中农的手中都握有一把“上封宝剑”,他们对于“地、富、反、坏、右”这类人都可以当面训斥的,母亲这人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怎么连这样粗浅的道理都不懂呢?至于对胡秀明,他心里像明镜似的清楚。他知道她暗地里一直在爱着他,不管他早就有意地“疏远”了她,但她还是不改初衷地执着,胡秀明能有这样态度对待他,真是可敬可叹啊!凭心而论,他不是不爱胡秀明,而是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爱她,他不忍让一个他爱的人去遭受不应该遭受的来自世风的“阶级侮辱”。在他的内心世界里,他觉得胡秀明是一个不寻常的姑娘,她敢于挑战世风的偏见,敢于放弃“优”而倾向于“劣”,她这种品德如果不是出于幼稚、单纯的话,那就可算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德了。她同时又是一个克勤克俭的姑娘,这对于农村来说也应当算是一种重要的美德,具备如此条件的姑娘在农村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人了。正因为他不想她受到牵连,所以他早就下了决心远离了她,他绝对不能让这个“悲剧”发生……

 

近来,村子里都在传说“瀛海麻纺厂”要筹办“低级棉纺织厂”。这件事的起因是在于江云瑾。这个“创意”最初是他在他哥哥的启发下产生的,如果没有他哥哥的指点和帮助是绝对不可能找到这样的门路。他的哥哥江云卿从上海F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在省纺织工业局里工作已经有好几年了,而且已经成为一个工程师了。去年过年的时候,江云卿回家探亲。江云卿自从去上海读书以后因家庭成分不好怕被人歧视所以就一直没有回过家。兄弟二人相隔千里地多年没有见面,江云瑾自然十分想念哥哥,虽然平时有书信来往,但毕竟是“鸿雁传书,意犹未尽”,现在终于有了团聚的机会,俩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题了。除了叙说兄弟情谊外,江云瑾还想哥哥能帮助他解决在工厂里“技术革新”上遇到的一些难题。他是一个从“纺织系”毕业的大学生,对于纺织机械可说他可以是一个“行里巴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他能不感到兴奋吗?他魂牵梦绕地想使工厂的产品能“更上一层楼”,只要这样,他才觉得自己能争回一口气。他想,他的哥哥是一个工程师,学识高,见识多,他所遇到的这些难题对于他哥哥来说肯定是一件“顺手牵羊”的事儿。于是乎,他就向哥哥提出,希望他能到“麻纺厂”去参观一下,帮助他解决一些有关“技术革新”上的问题。

江云卿对于弟弟提出来的问题当然是热情支持的,他早就在家信中听说他在厂里干得不错,而且还得到了厂里的领导和车间里职工们的好评。作为哥哥,对于自己的弟弟能得到别人的赞扬当然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情,特别是在目前的这样十分注重阶级出身的情况下能得到这样的好评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于是他就相当高兴地与江云瑾一起去了“麻纺厂”,不过,为了不影响厂里的工作,江云卿决定在晚上到厂里去。

江云卿跟随着弟弟进入车间后仔细地观看了车间里的纺线机和织布机,又认真地听了他弟弟对这些器械制造过程的介绍,不禁对他的弟弟“肃然起敬”起来,内心里觉得他在这个过程中的确不容易。诚然,这些所谓“机器”其实是与七八百年前宋代时的织布作坊里的器械没有本质是的区别,其最大的一个“革新”还是弟弟通过反复研究、实践后才把纺线机的人力驱动更换上了电力驱动,使生产的效力大幅度地提高。弟弟能做出这样的“革新”实在是相当不错的了。按照弟弟的想法,他是想让织布机也要换上电力来驱动,这是他经过了不知多少个昼夜的冥思苦想也没有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来,这也是他希望他哥哥能帮助他解决的初衷。江云卿当然要竭尽全力地帮助解决弟弟的难题。他想,如果当初母亲选择他而不是他的弟弟在家劳动(这是天经地义的)的话,那他的弟弟就可以去读大学了。那末,弟弟当初所遭受到的这些“苦楚”岂不是完全由他来承担了吗?由此可见,他们兄弟俩人目前的所担当的角色本来是要互相调换的,是弟弟代替了他受苦受累。他想到这里,内心里就涌现出一种不可抑制的愧疚,这也是他长期以来觉得自己有愧于弟弟的一块“心病”。

江云瑾看出哥哥的面容似乎有点儿异样,于是便问哥哥。哥,你脸色有点儿难看,怎么啦?

没有啊。江云卿连忙回答,脸面立刻装出一丝笑容来,显然有点儿做作。接着,江云卿就回答了弟弟提出来的关于如何改造织布机由电力来驱动的问题。江云卿对于这个“技术革新”问题其实不用多加考虑就完全了然于心,他弟弟这种“技术革新”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织布机是“往复运动”,而纺线机是“旋转运动”,本来是“旋转运动”的机械更换电动机来带动就十分方便,而像织布机那样“往复运动”的要更换电动机就困难多了。特别是那些“木梭子”与“经纬线”的紧密配合,要用电力驱动去实现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对于仍要采用“木结构”这样的器具是不可能实现的。当然,不是说“往复运动”就不能用电力来驱动,现代的织布机难道不是用电力来驱动的吗?问题是“木结构”这样的极其原始而简陋的器械是无法通过“改造”而达到这样的目的,他向弟弟详细地说明了这个问题。江云卿下了一个江云瑾所不愿意听到的结论。

江云瑾听到哥哥的结论后,心里就产生一种茫然的感觉,难道这织布机真的就不能“改造”了?他不禁用痴迷的眼光望着哥哥,似乎是还要向他求助似的。当然,他完全相信哥哥的判断能力,也不怀疑哥哥会对他的要求采取冷漠的态度,但他在这霎时间还似乎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此时,周志林厂长正好走进车间里来,笑容可掬地对江云卿说,江工程师能够光临我们这样简陋的小厂,我们真是感到莫大的荣幸啊!并同时对江云瑾说,你咋不对我打一个招呼,如果刚才不是胡秀明立即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话,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不知道呢,我没有在厂里迎候江工程师,实在是太失礼了。其实,周志林对江云卿是十分熟悉的,因为他们同住在一个村,而他们俩人的年纪又相差不大,小时候又常常在一起玩耍,虽然江云卿后来到学校里去读书了,但彼此之间的印象还是相当深刻的。周志林之所以如此看重江云卿是有他打算的。他从这几年的办厂的经验中已经深刻地体会到“技术”的重要性,没有技术就不能提高劳动生产率,也无法把产品的质量搞上去,如果厂内的劳动生产率不高、产品的质量又不好的话,那这个厂是迟早要关门的。他知道江云卿是一个从纺织系毕业的大学生,而且是一个工程师了,他具有一套平常人所没有的纺织技术,这样的人能到我们厂里来是求之不得的,对于这样一个“踏破铁鞋无处寻”的人竟然会主动“送”上门来,我哪能不去表示一下“敬意”之礼?更何况,他虽然出身于地主阶级,但他已经不是村民们日常所说的“地主尾巴”那样的身份了。他现在是一个工程师,而且在国家的单位里工作,应该算是一个国家干部了,根本不存在什么“阶级问题”的了,我热情接待他,完全不用担心被人家扣上“丧失阶级立场”的帽子。现在,他知道江云瑾在织布机更换电力驱动的问题上遇到了困难,江云卿是这方面和专家,他到这里来肯定是帮助他弟弟来解决厂里这个疑难问题的。他来帮助他弟弟的问题难道不是等于帮助厂里的问题吗?他哪能不来热情接待之理?他十分明白更换电力驱动的意义,江云瑾上次在更换“纺线机”的电力驱动以后,不但使纺线的速度大大地加快,还使质量有大幅度的提高了,这样的一次“革新”使“麻纺厂”获得了很大的经济效益,“技术”对于工厂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江云卿见到周志林如此客气,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志林哥,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你这样称呼我真的使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到厂里来看一看,主要是出于弟弟的要求,是想商量一下能否解决织布机的技术革新问题,这样的小事难道还要惊动你厂长不成?”

经过一番客套后,江云卿就向周志林说明了织布机不能“改造”的原因。周志林听后觉得江云卿说得有道理,他若有所思地说,我当然相信江工程师的,这是我们“一厢情愿”而已,世上哪有单靠想象就一定能办成的事呢,你给我们指出了这个问题,免得我们以后少走弯路了,这同样也要感谢你的嘛。

江云卿听了周志林这样申明大义的话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心里觉得这个周厂长为人真的不错,他弟弟能遇到这样好的厂长真是荣幸啊。此刻,他的内心里真的想能报答一下面前这个为人真诚而厚道的周厂长,才能对得起他对自己弟弟的关怀和对他自己的尊重,他当然也不希望看到他的弟弟“走投无路”的神态,如果能想出一个办法来帮助“麻纺厂”更上一层楼的话,那是他此时此刻的最大的希望。他经过这样的实地考察后觉得,“麻纺厂”能取得目前这样的成果应该是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了,可见农民之中确有不少聪明能干之人。不过,要靠目前这样的极其简陋的器具要再想“更上一层楼”就难了,这正如十八世纪欧洲的状况一样,如果没有“蒸汽机时代”的工业革命就不能使欧洲发生了一场空前未有的工业剧变,“麻纺厂”只有进行一场“更新换代”才能闯出一番新的天地来。他忽然想到了他经常要去联系工作的宁江市纺织厂,该厂目前正在进行“技术革新”,要把原来的“低级棉纺织”生产线淘汰掉,换成稍为高档一点的纺织品生产线。所谓“低级棉”是指质量很差的棉花,它们只能够纺出像“10支纱”、“6支纱”这样的低级棉纱,不能纺出“12支纱”及以上的棉纱来。这种低级棉纱只能纺织成低级棉布,只能供“低端”产品使用,所以其价格低,利润薄,没有什么发展前景可言。为此,宁江市纺织厂现在正打算把一部分旧机械更新为高档一些的纺织机械,那些淘汰掉的旧机械准备低价出售,但这样的机械,这样的产品对于“废麻厂”来说却是一个“升级”。他想到这里,一个全新的思路突然在江云卿的脑子里出现,他想,这些比较陈旧的纺织机并没有到报废的程度,对于要作为纺织低级棉纱织品的工厂来说完全是可以使用的,而且还比较合算,特别是对于资金比较困难而购不起新设备的厂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如果“麻纺厂”想要“更上一层楼”的话,这个“低级棉”项目是最妥当不过了,而且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一个好机会。于是,他就想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想给周志林介绍关于“低级棉纺织”的设想,不知他们对此有无兴趣、以及厂里究竟有没有购买这些机械的实力。

江云卿经过一番的考虑后,终于试探性地向周志林和弟弟提出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周志林根本没想到江云卿会突然提出这样令他吃惊而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这样的问题,要办这样一个具有“现代式”的棉纺织厂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啊,他们能胜任吗?这里毕竟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呀,他用不无惊异的目光望着江云卿,似乎是说:我们这样能行吗?江云瑾也同样地觉得有些茫茫然,他几乎是与周志林同样的目光看着他的哥哥:你总不会是在“捉弄”我们吧?

江云卿看到他们两人惊异的目光就知道他们的心思,这也难怪,对于他们这样从无见识过“现代式”工厂的人来说,要去办这样“难以想象”的事情而产生的惊恐心理是不足为奇的。江云卿实地考察了这里以后,他心里完全有数,有了他们此前办“麻纺厂”这个经历和基础,他们已经完全有条件去办这个具有“现代式”的“低级棉纺织厂”了。不过,他担心的不是他们没有纺织技术,而是购置这些机械的资金,他们的大队和工厂(他知道“麻纺厂”是一个“队办厂”)到底有没有购买这些机械的实力,因为这毕竟至少需要一笔十来万的资金啊,这确是他最担心的问题。至于纺织技术问题是不大的,他可以帮助他们派出职工到宁江市纺织厂里去培训,因为他与该厂的领导和技术人员关系较好,他出面去沟通一下问题是不大的。江云卿为了使他们能清楚地明白这个问题,他就对周志林和江云瑾十分详细地解释了这方面的有关问题,尽量消除他们的疑虑。

周志林和江云瑾听了江云卿的解释后,才像“大梦初醒”似的恍然大悟了。不过,周志林仍然还担心着职工能否具有这个“应变能力”,他也就直率地向江云卿提出了这个问题。于是,江云卿就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周志林,可以先抽出一些少数骨干到宁江市纺织厂里去培训,学成后回厂来再带动其他职工,用“母鸡孵蛋”的方法将会很快地就会带出一大批纺织工人出来。江云卿说,其实你们职工已初步具备了纺织方面的知识,学起来并不十分困难,你们放心好了,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吧。

周志林听了江云卿的这一番话后,才真的放下心来。他此时此刻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个“低级棉纺织厂”来得正是时候,这正如像“及时雨”一样地给他消除了一块“心病”。这一段时期以来,他一直牵挂着“废麻”的原料问题。随着“麻纺厂”产量的大幅度提高,本乡的废缆绳早就已经被他们收购光了,从去年以来,他们厂的废缆绳都是设法到相邻的沿海地区去寻觅收购来的,有一部分则是通过县土产公司从别地购入。看来,这废缆绳的来源已经是愈来愈枯竭了,如果不能找到一条新的出路,这厂就很难办下去。现在江云卿提出的这个问题,正好给他们指明了一条新的办厂道路,这不但解决了他们目前所面临的困境,而且还为他们打开了一个光明的前景,这能不使他高兴吗?这不也正是他所魂牵梦绕的、梦寐以求的办厂之路的梦想吗?他能不从内心里感激江云卿吗?于是乎,他就笑嘻嘻地对江云卿说,资金问题恐怕不会很大,我们厂这几年来已经有了好几万的利润积累,再加上我们大队这几年来办的砖瓦厂收入也很好,已经有了不少的集体积累了,这两个积累加起来就可以拼凑到七八万元了,如果我们再去向信用社贷款几万元的话,问题不就解决了吗?不过,要动用这样的大的数字当然必须要经过陈社长同意才可办到。明天我就去向他汇报,我相信他一定会支持我们这个方案的,因为我知道他也是巴不得“麻纺厂”早日能插上翅膀腾飞呢!

 

 

陈柏青和周志林在处理好与宁江市纺织厂的有关事宜之后,“低级棉纺织厂”的筹备工作就紧锣密鼓地进行起来。首先是要解决工厂的厂房问题。周志林对此早有“预谋”,他想把西门外毗邻“麻纺厂”的“校场宫”(庙宇)作为“低级棉纺织厂”的厂房。这座已被废弃多年的、空闲的庙宇建筑面积有一千多平方米,稍加整修即可使用,而且与“麻纺厂”只有一路之隔,这对于未来的“低级棉纺织厂”与“麻纺厂”实施“两块牌子,一套班子”的管理办法是最好不过了。另外,派到宁江市纺织厂去培训人员的计划也得到了落实,厂里派出十多名青年职工赴宁江市纺织厂去培训,他们学习纺纱、织布等操作,由胡秀明带队。另外还派江云瑾去学习有关纺织机械方面技术的,他要作为未来的纺织、织布车间的机械维修工(保全工)使用。出发的那天早上,周志林亲自一直送他们到县城汽车站,等他们上车后才回来。

几个月后,到宁江纺织厂去参加的培训人员已经初步掌握了一些纺织要领,在师傅的指导下可以工作了,厂方为了保证试产能顺利进行,准备派出三位师傅到“瀛海纺织厂”来实地指导工作。周志林接到江云瑾的电话后真是兴奋不已。江云瑾告诉他说,厂方已决定派一个即将退休的孙师傅和二个刚刚退休的师傅到我们厂里来“蹲点”支援,帮助我们工厂的机器安装以及指导新工人的纺织操作技术。按照当时的政策,这三位师傅的退休工资仍由宁江市纺织厂支付,瀛海厂方面不必支付他们的工资,只负责照顾好他们的日常生活就行。另外,宁江市纺织厂准备把转让给我厂的纺织机械马上就要运出。周志林高兴得真有说不出话来。这下好了,几个月来一直牵肠挂肚的这桩大心事总算像一块大石头那样落地了。他在兴奋之余,就立即把这个好消息向陈柏青禀告。

陈柏青听后当然也极其兴奋。不过,他此刻清醒地认识到,摆在他们面前的关键所在是在于机器安装得好不好,棉纱不能顺利地试制出来,而这一切的关键是在于就这三位师傅的身上。他们用心了,安装机器工作以及以后的投产就肯定会顺畅起来,如果他们对我们三心二意的话,那我们此前所花费的心血都将会前功尽弃了,所以我们对此绝不能掉以轻心。他庄重地对周志林说,你首先要做好对这三位师傅的接待工作,不得有任何的疏忽或怠慢,必须要做到面面俱到、万无一失。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三位师傅正是我们目前急需而难求的“将”啊,如果没有他们的鼎力相助,我们就难以取得成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正是我们所踏破铁鞋无处觅的“活宝”啊。

周志林觉得陈柏青的话极是,接待这三位师傅的工作可以说是“第一炮”,这第一炮打响了,以后的工作就会顺畅地开展起来。于是,他就立即开始考虑急需处理的几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他知道,这三位师傅都是已经退休或将要退休的人,都是“满甲”的人了,就更加需要我们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体贴入微的照料,使他们在这里工作就像自己家里一样地舒适,他们才会全心全意地为我们厂服务。他想到,我们瀛海乡是一个沿海边的偏僻山区,离灵山县城有十多公里的山路,要他们这样六十多岁的老年人去步行十多公里路程,而且是还要翻山越岭的,这就肯定是要感到十分疲劳的。他们城市里人连上班都是乘公共汽车去的,从来不走长路,现在绝对不能让他们徒步去翻山越岭,那怎么办呢?他忽然想到了过去的“高轿”,只有让这三位师傅坐“高轿”,才能免除这劳累之苦。

这种“高轿”在解放前曾有过普遍地使用,那是有钱人雇佣“轿夫”作为代步之用,其实它是一种特制的藤椅,藤椅旁边缚上两根四五公尺长的竹杠,两根竹杠的顶端再固定着两根短扁担,这就成了“高轿”。由于这两根长长的竹杠很柔软,抬起来轿子会有软泛泛的摆动,这就像小孩子坐在摇篮里那样地舒服。他就这样决定下来,立即派人去找“高轿”。此外,他又考虑用什么去招待他们的菜肴。他想,他们是尊贵的客人,一定要让他们吃得满意,这里是东海边的渔村,海鲜品种多,并且价廉物美,比如像黄鱼、鳓鱼、鲳鱼,还有那些蛏子、簇(即塍壶)、靴脚、辣螺等这些东西,在我们这里都是伸手可得。这些海鲜可是他们城市里的人平常所吃不到的东西,像“簇”(学名叫塍壶)和“靴脚”这样的东西,他们可能连看都没有看到过,更不要说是能吃上这些东西了。他们尝到这样的海鲜肯定会感到满意的。住宿问题也不大,只要把房间打扫得整洁一些就可以了,他们城里人都是十分讲究卫生的。

厂职工杨正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弄到了三顶“高轿”,周志林才放心了下来。抬轿的六个人都是厂里的职工,如果叫厂外人去抬高轿恐怕要出闲话,因为过去坐“高轿”的人都是“剥削阶级”,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几个人都是虎背熊腰,力大如牛,抬“高轿”里的一个老人肯定会疾走如飞,即使翻山越岭也不在话下。午饭后,他们就往县城进发。

他们在县汽车站后整整地等了二个多钟头后才见到江云瑾和三位师傅的车班到站。

孙华林是一个即将退休的机修老师傅,是宁江市纺织厂派到“灵山瀛海纺织厂”来帮助安装机器及担任新职工技术指导工作的三人小组负责人,也是江云瑾在这里培训期间的师傅,由于江云瑾勤恳、好学、聪颖,孙师傅对江云瑾的印象很好,师徒俩人在工作上配合默契,感情上亲密无间。     江云瑾见到了周志林,他就连忙介绍三位师傅,同时也向三位师傅介绍周厂长等人。当孙师傅看到有三顶“高轿”时,他不禁觉得有点好奇和疑虑,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可从来没有看到过。不过,他看到这个藤椅两旁还有两根竹杠,就想到这很可能是一种可以坐人的轿子。于是就有点好奇地问周厂长,这东西是派做啥用场的?

周志林就笑嘻嘻地对孙师傅说,这里县城到我们的瀛海乡有十多公里的路程,没有公路相通,所以我们就无法坐汽车去了,要你们这些六十多岁的老人去翻山越岭怎么能吃得消啊!所以我们就得请你们坐这种“高轿”去了。你们放心好了,坐进这种“高轿”里就像摇篮里一样地舒服。

孙师傅听了才恍然大悟,这轿子原来是让他们享受的一种交通工具,这使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孙师傅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不愿坐“高轿”,都说他们走十多公里的路完全没问题。

这样一来,可真的把周志林难住了,他当然不能因此而前功尽弃,一定要想出办法来扭转这个局面。幸亏他脑子灵活,急中生智地捞到一句话来“搪塞”孙师傅,你们城市里不是也用黄包车(人力车)来代步的吗?这黄包车其实与“高轿”是完全一样的。但是,任凭你说破嘴皮,孙师傅他们还是不肯“就范”。最后,还是江云瑾提出一个折衷办法,先让三位师傅们走一阵子再说,他们的身体还比较硬朗,反正前面是一段平路,走起来也是不会感到太吃力的,等到爬山坡时再让他们去坐“高轿”也不迟。再说啦,他们城市里的人看不到田野的风光,让他们观赏一下景色,呼吸一会儿农村的新鲜空气,对于他们的身心都是有好处的,孙师傅你说对吗?孙师傅听了江云瑾的话后觉得极是,欣然同意了江云瑾的意见。

他们在一路上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当孙师傅他们看到了田野上一片片金黄灿烂的油菜花时,不禁高兴得像小孩子似的欢呼起来,农村的景色实在是太美了!走过了一片广阔的油菜花区域,又出现了一片紫苜蓿的田野,那紫色的、像满天繁星似的紫苜蓿花朵又展现了另一番的美丽的景色,真叫人美不胜收、目不暇接啊,孙师傅的愉悦心情很快地感染了曾师傅和李师傅,他们脸上也显露出心旷神怡的色彩。当走到一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时,只见到有一群小孩子们正在唱山歌:

油菜开花遍地金

草籽(苜蓿)开花满天星

碗豆开花香喷喷

蚕豆开花黑亮芯

……

孙师傅他们听了这些山歌后真是笑逐颜开、心花怒放,他们觉得,面前这些诗情画意般的田园风光可真的比城市里的公园还美啊。就这样,他们这一行人就不知不觉地走了五六公里的路程。他们走完了这一段平路后,一座大山就不客气地横在他们的面前。眼前,只见有一条沿着蜿蜒的山势迤逦而上用石子弹起来的山路。孙师傅望着眼前这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心里不觉有点惊异和新鲜,他是一个快六十岁的人了,可从来没有看到过崇山峻岭和这样蜿蜒曲折的山路,更使他惊异的是呈现在他面前的山坡上开放着各色各样五颜六色的、鲜艳夺目的奇花异草,有红如朝霞一片的映山红,有葱白如雪的泡泡花,在葱郁青翠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地妖娆,真是宛若仙境啊,他此刻的心情能不舒坦吗?他想,此番他们三人的瀛海之差真是不虚此行的了。

此时,江云瑾看到师傅的欣喜脸色就不失时机地提出要师傅们坐进轿子里去,但孙师傅看到这种美不胜收的景色却意犹未尽,不肯“就范”,他确实被这样美丽的景色陶醉了。周志林觉得,硬是要拉他们进去是不妥的,也只好让他们再走一会儿再说。在他们这三位师傅中,特别是曾师傅和李师傅,他们二人年纪比较大,都已经年过花甲了,年岁不饶人哪,他们走了这十多里的路程后,再加上爬了一会儿山坡,体力就感到不支,脸上自然显露出疲乏的神色,呼吸开始喘急起来,这个“表象”很快地被机灵的江云瑾捕捉到了,他就抓到了这个“火候”时刻,非要三位师傅坐进轿子去不可。孙师傅此刻也看到曾、李两个人确有点吃不消的样子,也就不再勉强了,觉得让他们二个人累坏了,不但要影响到他们今后的身体健康,而且还要影响瀛海纺织厂里的工作,这岂不是因小失大吗?于是只好听从了江云瑾和周志林的意见,就顺从地坐进了“高轿”……

 

 

周志林、孙师傅他们这一行人到达瀛海乡时,天空上已经是有点淡淡的暮色了。由于周志林事先已经做了妥善的安排,早就为孙师傅他们“接风洗尘”的晚餐作好了充分的准备。在“麻纺厂”里特地改装的小食堂里,正在忙碌着各种菜肴的烹调及冷盘的调理。为尽量使他们日常生活方便起见,今后他们三位师傅的日常用餐也就在这个小食堂里了。在周志林、江云瑾带孙师傅他们进入食堂时,只见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各色海鲜,有鲜红的梭子蟹,嫩黄的蛏子,淡绿的“靴脚”(佛手)等贝壳类海鲜,也有淡黄的“望潮”、灰白的“弹涂”,还有那金光闪闪的大黄鱼和银白锃亮的鳓鱼等时鲜鱼类,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叫人真的禁不住要流出馋液来。这些满桌的海鲜菜肴全是本地的海岛特产,其实没有花多少钱,有好多贝壳类海鲜还是周志林叫本厂内有擅长下海的职工特地到海岛上去采挖来的,既省下了钱,又能保证刚采挖来的贝壳海鲜肉质鲜美无比,这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三位师傅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多的花色海鲜,有的如“靴脚”、“簇”之类贝壳海鲜不要说叫不出它们的名称,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到过的,当然也就根本不知道怎么样的吃法,虽然他们都想尝一尝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样的鲜味,但因怕出洋相而不敢下筷。周志林看到他们有些奇异的神色,就对桌子上的海鲜介绍起来,并向他们示范各种海鲜的吃法。当孙师傅他们尝到鲜美无比的“簇”和“佛手”时,竟高兴得像小孩子似的手舞足蹈起来……

 

在纺织机械运到工厂以后,孙华林等三位师傅就立即紧张地投入了安装工作。为了加快安装进度,厂里除了江云瑾等五六个职工全力以赴、日以继夜地投入外,周志林还约请了渔业大队的队办厂的三位钳工师傅参加到厂里的安装工作。由于孙师傅他们尽心尽力地投入,以及江云瑾等人的齐心协力,安装工作不但进度快,而且质量好,完全符合机械规程上的标准。机器安装工作完成后,周志林就叫胡秀明她们十多个在宁江市纺织厂培训职工回厂,在孙师傅他们的指导下,就立即投入了试生产……

面对这样一个千载难逢而又梦寐以求的机遇,江云瑾能不竭尽全力地投入到这个他梦牵魂绕的事业中去吗?在夜深人静的时刻,车间里总还有江云瑾忙碌的身影……

常言道:真情换真诚,高师出良徒。在短短一个多月的试生产期间,“灵山瀛海纺织厂”就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一批崭新的、合格的“低级棉布”新产品展示在人们的面前,全厂职工都笑逐颜开,村民们都奔走相告。陈柏青此刻的心情就像“熨番薯”一样地热气腾腾,他情不自禁地对聚在他面前社员们说:“看来啊,我们瀛海农业大队社员的紧日子快要到头了,我们手头上能有点零用钱可打发油盐酱之类开支也有盼头了!”

灵山县百货公司闻讯派员到“灵山瀛海纺织厂”来实地考察“低级棉布”的质量,经检验后质量完全合格,决定该厂的产品全部由他们包销。这一喜讯更鼓舞了全厂的职工,当然也使全体农业大队的社员们欣喜万分!

不久,“灵山瀛海纺织厂”根据生产需要,决定再招收几十名瀛海农业大队的社员子女进厂上班。被招收的这些姑娘们欣喜万分地跨进了纺织厂……

 

                                      

 

一年多以后,“灵山瀛海纺织厂”已初具规模,厂内的管理工作也逐渐正规起来。随着生产和管理上的需要,周志林考虑到在纺织车间里需要设立一个车间主任的职位,他经过慎重考虑,并征求了陈柏青的意见后,决定叫胡秀明担任车间主任。胡秀明是最早进“麻纺厂”麻纺车间的职工之一,也可算是厂里的“元老级”的人物了,她又是第一批被派到宁江市纺织厂去培训的人员,回厂以后就很自然地担当起车间里的“领头羊”作用,让她来担任纺织车间的车间主任是一件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事情。

江云瑾在车间里虽然没有像胡秀明那样拥有一个车间主任的头衔,但他在挡车工的心目中却享有与胡秀明同样的威望,可以这样来描述,他是一个不是“车间主任”的“车间主任”。因为车间里的挡车工,他们是一天也离不开江云瑾的,如果他一旦因故短暂离开车间,这些挡车工们的心里就会有一种“慌兮兮”的感觉。因此,胡秀明和江云瑾两人在厂里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由于厂里的职工都是本村人,彼此之间当然也都是知根知底的,对于一年多之前发生的江云瑾与胡秀明之间的“感情纠葛”,以及他们俩母亲为此而发生了一场的“风波”,大家都是十分清楚、而且是记忆犹新,因为这是一件瀛海村里家喻户晓的“事件”。职工们都看到,他们两人虽然同在一个车间里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他们还是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他们就会在暗地里猜疑起来,他们俩到底还有没有保持着恋爱关系?有些细心的人还发现,胡秀明对江云瑾的眼神总是含情脉脉的,有时总是要没事找事地借故去同江云瑾“搭讪”,这完全可以看得出,她对江云瑾还是“一往情深”;而江云瑾呢,他虽然不大主动地与胡秀明接近,但每当他与胡秀明相遇时,他脸上总会莞尔一笑,虽然“稍纵即逝”,但也可以看得出,他对胡秀明也仍然是“貌离神合”的,只不过是他没有像胡秀明那样敢于大大方方地显露出来罢了。还有一个使他们觉得蹊跷的是他们俩虽然都已过结婚年龄,但都拒绝与别人“相亲”,似乎都坚守着自己的“阵地”,这是不是一种“默契”?由此看来,他们两个人可能还是“藕裂丝缠”地一往情深,如果没有他们俩的母亲竭力反对的话,他们肯定是“鸳鸯一对”地早就成为“眷属”了。

其实,同伙们的猜测完全是准确的,对于此事,正是胡秀明感到最苦闷、而且是不能发泄出来而只能藏在心底里的一件大心事,世上还有哪个妙龄少女不怀春?更何况,她已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了,这在当时可是算得上“大龄”青年了,因为解放后公布的“新婚姻法”的法定结婚年龄是男二十、女十八的,所以当时大多数青年人在刚到二十岁就都结婚了,胡秀明能不心急吗?在这个问题上,她对于母亲的蛮横态度是有点怨气的。解放这么多年了,她的封建思想怎么还是这样的严重?现在党和政府提倡男女婚姻自由,这是家喻户晓的事情,她为什么还是这样顽固地坚持过去的那种父母包办婚姻?但她又不能过多地埋怨她母亲,因为她觉得不能伤害母亲,母亲养活她们六个女儿实在是不容易,她在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含辛茹苦地生活在极度的贫困之中,特别在几年前的大饥荒的年月,她总是自己挨饿,尽量让女儿们稍微能多吃一点,结果自己得了“浮肿病”而差一点送掉了性命,所以她只能让自己忍受着而不能“爆发”出来。尽管如此,她在心底里还是一直爱着江云瑾,她总觉得江云瑾是一个她心目中“如意郎君”。在她看来,江云瑾与村里的一般青年不同,他有文化,有涵养,从不说粗话,举止文质彬彬,与当时农村里的青年确实有点不一样,这就是她“称心如意”的重要原因。当然,他出身于地主家庭,在村子里是被称作为“地主尾巴”,要遭人歧视这是事实,但她没有像人家那样地去歧视他,相反地,他还十分同情他。她想,江云瑾对于他自己出身不好有什么过错?我想要嫁的人是江云瑾,而不是嫁给他的地主家庭,我就不怕人家叫“地主尾巴”,如果人敢这样叫我的话,我就要扇他耳光!她为此有点埋怨江云瑾,他样样都好,就是太软弱了一点,你又不是地主分子,何必要这样地低三下四的呢?胡秀明有这个天真的想法说起来也是难免的,她作为贫下中农出身的人,她不可能理解江云瑾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自卑心理,他能像她那样地把腰板直起来做人吗?他何尝不想能像她那样地与别人站在同样的一个“高度”说话,这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胡秀明没有做过“地主尾巴”,她怎么能体会得到做“地主尾巴”的苦衷呀!胡秀明是一个执着的姑娘,她对江云瑾一往情深,决不想去移情别恋。她要跨过横在她面前的母亲这一道“坎”,她只能采取“拖”的策略,她对于任何前来向她“说亲”的媒人一概拒绝,摆出一付决不嫁人的态势!

 

 

冯兰英对于女儿的心思当然是清楚的,她拒绝“亲事”的目的就是非江云瑾不嫁,但她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对付自己的女儿,她只能暗暗地流泪。女儿长大了,听不进母亲的话,不理会母亲的好心好意,你苦口婆心地说也没用。这些年轻的人哪里会领会到这世上的甜酸苦辣啊,等到你吃到苦头的时候才会想起母亲的一片良苦用心了,到那时候你可是已经后悔莫及的了。她只能把这怨气发在郑香菱的身上。她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女儿把“鲜花插在牛粪”上的……

有一天,村里有个外号叫“王媒婆”的人探头探脑地走进了冯兰英的家。冯兰英见到王媒婆登门就知道她是来做介绍人的。她是一个村里有名的“义务媒婆”,专门喜欢给人做介绍。据她自己说,给人做媒就等于修行,是一桩相当好的善事,善事做多了,下世就不会做苦命人了。冯兰英因为心中正想有人给她的女儿做介绍,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于是她就笑容可掬地对她说,王家阿姐,你坐,你坐,说着就连忙给她端了凳子。王媒婆确实是想给胡秀明来做介绍人的,因为村里有一户儿子在上海渔轮公司工作的人家托她到冯兰英家来向胡秀明求婚。她寒暄了几句以后就对她赞赏地说:“你家胡秀明真是愈来愈长得漂亮了,是全村里的大美人哪!常言道,金鞍配骏马嘛,你家这样标致的女儿就等着如意郎君登门来求婚。”

冯兰英向来喜欢听人奉承的话,她此刻的心里就热呼呼、甜滋滋起来,脸上自然也笑逐颜开,王家阿姐,人家托你做介绍的人一定很多,有我家胡秀明的如意郎君吗?当然啰,不像样的人家我们家是绝对不会许的。

王媒婆本来就是登门做介绍来的,见到冯兰英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就故意卖起关子来,人家托我做介绍的姑娘家有一大串,要想娶媳妇的后生也有好多。条件好的人家就要“箩筐里拣花”似的挑选,条件一般的人家就不要求什么,只要大家彼此看得过去就行。像你家胡秀明那样的条件自然就要配条件好的这一类,你说对吗?

冯兰英觉得王媒婆的话极为符合她的心意,心里自然乐开了花,脸上充满着笑容说,王家阿姐,你就说给我听听看,有没有与我家胡秀明相称的人家?王媒婆看到她急躁的神色就知道她急于想把自己的女儿“抛出去”,于是她就胸有成竹地说,最近确是有一户条件相当好的人家托我做媒,想找一个聪明伶俐、相貌出众的姑娘做媳妇,不知你家的胡秀明是不是符合他家的要求。他家的儿子是在上海渔轮公司工作的,算得上是一个顶呱呱的单位。在瀛海乡,村民们都把在上海渔轮公司工作的青年叫做为“打渔轮的”。她又接着说,你也知道,如果哪个姑娘被“打渔轮的”看中了的话,那她就等于是进“天堂”了。这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上海渔轮公司在瀛海村来招收十多个青年渔民到公司的捕捞队里去工作,待遇十分优越,月工资再加上出海补贴什么的,加起来有一百多元,比当时一般的“工作同志”工资要高出好几倍哪,所以被“打渔轮的”看中的姑娘简直是像过去被“选妃”选中一样地喜出望外了!几年以后,村子里最出色的姑娘几乎都被这些“打渔轮的”挑选去了。冯兰英一听到是“打渔轮的”要找对象,就迫不急待地问王媒婆,哪户人家呀,你快说出来给我听听嘛。

王媒婆知道冯兰英心急如焚,就卖起关子来:“你急啥啊,你知道有多少姑娘在争夺‘打渔轮的’的后生哪,你家的胡秀明虽然条件还好,但他还不一定会看中你呢!”

在冯兰英一再要求下,王媒婆才说出对方的人家,但她故意慢吞吞地说,如果你家喜欢的话那我就去说说看,不知人家喜欢不喜欢,到时我会给你回个信的,你就安安静静地在家里等候消息吧。

第二天,王媒婆就笑嘻嘻地到冯兰英家来“说亲”,想不到,当她跨进了冯兰英家门时,竟看到冯兰英坐在屋前发呆,神情极为懊丧,甚至于有点儿恍惚,她怎么啦?她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她的女儿胡秀明决绝地不同意这门亲事,她决不嫁给那个“打渔轮的”,而且胡秀明还说,就是县长的儿子来求婚,她也不稀罕!这就怪了,她连“打渔轮的”都不喜欢,那她要嫁给怎样的人家啊?冯兰英一提起这件事,真是气愤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脸色也一下子地煞白了。这也难怪,想当初,她与郑香菱吵架时,她骂江云瑾看上胡秀明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尽管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但他们两家的悬殊差异是明显摆着的,所以她有居高临下的态势;这一次是完全不同了,她家与“打渔轮的”结亲虽属门当户对,但优势还是在于“打渔轮的”人家,她是巴不得能快速地决定下来,担心这块“肥肉”被别人抢去,她自然是笑逐颜开又心急如焚,谁知她女儿竟然会坚决地拒绝这门亲事,这真好比是一个晴天大霹雳呀!她的头脑难道发神经了?这样好的人家她不嫁,她还想去嫁给哪一个啊?其实,她心里也十分明白,胡秀明之所以拒绝这个“打渔轮的”,是在于她一门心思地爱着江云瑾。冯兰英真的钻她肚里不进,江云瑾这样的地主尾巴有什么值得可爱的?江云瑾若与那个“打渔轮的”相比,真是天与地的差别哪!她怎么会懵懂到这样的地步?!更可恶的还是,她此刻不能再向郑香菱发难了,因为拒绝这门亲事的是她自己的女儿,完全与郑香菱无关,她拿不出理由来指责郑香菱啊。更糟糕的是,王媒婆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肯定要把这事说开去,而且还会把她女儿与江云瑾的事牵涉进去,肯定要把这件事弄得沸沸扬扬的,这真使她没辙了。照她这样的性格,本来肯定是要大发脾气的,但此时的女儿已经不是从前的黄毛丫头了,已算得上瀛海村里的一个“大红人”了,她哪还能对她再发脾气吗?江云瑾虽然还是一个“地主尾巴”,但也不是像从前那样地被人瞧不起的人了,他在厂里虽然没当车间主任,但职工们对他都十分尊重,大家都称他为“江师傅”什么的,周厂长也相当器重他,她还能去为难他、找他的碴子吗?冯兰英想到这些,她只能忍气吞声了。冯兰英只好对王媒婆说,由于她女儿坚决地拒绝这门婚事,她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她说了这话后便低下头去,显得一脸的无奈。王媒婆听后感到大吃一惊,在瀛海乡里,哪有不同意嫁给“打渔轮的”?这真的可算是一件稀罕事!稀罕不稀罕倒是与她无关,问题在于她下不了这个台,她如何去回复那个“打渔轮的”?于是她就十分气愤地责问冯兰英,你原来不是已经说定了的吗?今天怎么又变卦了?你得要想清楚,人家可是一块“香饽饽”啊,多少姑娘在争抢啊,莫非你女儿的脑子有毛病了?这倒好,你叫我如何去回复人家呀?她此时忽然想起去年冯兰英与郑香菱争吵这件事来,知道胡秀明与江云瑾相爱,所以才使胡秀明坚决地拒绝“打渔轮的”这门亲事。于是,她恍然大悟地对冯兰英说,喔,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女儿早就与江云瑾在找对象了,那你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呀?你这不是存心“这山望着那山高”地要做“一脚踏两船”的狗屁事体吗?你这样的做法难道就不怕遭人家唾骂?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媒人,还是第一次碰到你家这样倒霉的狗屁事体!

冯兰英自知理亏,只能忍受王媒婆的讥讽与挖苦,强压着自己受委屈。以往,当她与别人发生矛盾时,她总是要占人家“上风”的,这次却破例地表现得蔫了,她哪能受得了王媒婆这样辛辣的揶揄以及像连珠炮似的“排放”,因为她此时实在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毫无还手之力了……

 

 

江云瑾已经到了二十四岁的年龄尚未定亲,郑香菱当然是要牵肠挂肚的,在这个问题上,她与冯兰英倒可以说是同病相怜。她已经有三四次托人做介绍了,但她儿子总是一味闭嘴而不哼出一声,而且扭头就走,真是气死人啊。她心里明白,他是在想着胡秀明,等着胡秀明。这个呆儿子,我们是地主人家,怎么能与贫下中农的人家结亲呢?就算是胡秀明一心地喜欢你,那个冯兰英会同意吗?退一步说,这件婚事在胡秀明的坚持下最后还是定下了,她冯兰英会甘心吗?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不要说你们的小日子难过,就是连我这个“亲家姆”也不得安宁了。无论是过去或现在,结亲都是要讲门当户对的,成分不好的人家只能与成分不好的人家结亲,也可看作是“臭味相投”,“臭”对“臭”的,大家彼此之间就没有你高我低的差别,也就不会发生龃龉。“臭”对“臭”有什么不好,大家也就不觉得对方“臭”了。当然,这也是一件无奈而没有办法的事啊。

江云瑾虽然觉得母亲这些语重心长的话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但他有自己的想法。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与胡秀明都彼此相爱,但由于家庭出身的差异以及她母亲的竭力反对才导致了爱情的悲剧性。他不是不知道,他们悲欢离合式的恋情是不可能有圆满结局的。他深知,胡秀明是一直地在深深地爱着他,而他自己虽然没有“你来我往”地在行动上与她配合,这是他出于无奈。如果单单是出于他们之间家庭出身的严重差异,而她的父母却没有竭力反对的话,那末,这个婚姻的“落差”也许还可以慢慢地消除。现在的问题是,冯兰英的反对态度极其坚决,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而且还为此与他母亲郑香菱激烈地争吵了一场。真是好事不出门,丑事行千里,一下子成为村子里一条家喻户晓、众说纷纭的大“新闻”,弄得他简直抬不起头来,无法去面对这个尴尬而难堪的“事件”。再说,他也不忍心因为婚姻而牵连到胡秀明,使她平白无故地蒙受了做“地主尾巴”这样的耻辱,害得她遭人歧视,永世不得“翻身”。如果说,他自己是“身不由已”地陷入了这个“丑恶”的家庭,这是无法挽回的历史,而她却完全是可以避免陷入这个“耻辱”的,只要他们俩不结下这段恋情就可以避免了。他有好一阵子,为这件事而心灰意懒、万念俱灰。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他母亲的意见,去找一个同样家庭出身的姑娘结婚不就可以把这件事渐渐地淡忘了吗?但他进行了一番深入的思考以后,他觉得这样去做不妥,因为他完全看得出,胡秀明是明显地有一个“非他不嫁”的执着姿态,特别是在办起了“灵山瀛海纺织厂”以后,由于他们俩更加有紧密接触的机会,导致她的这个执着的态度更加明显了。他是完全能感受得到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毫不顾及她的感情而与别人去找对象结婚的话,这样的做法岂不是太伤害了她吗?太伤害她这夥纯洁的心灵了吗?我可绝对不能去做这样的一个负心汉!所以他绝对不能与别的姑娘去谈恋爱。他想,他只能再等待几年,宁可戴上“老后生”(大龄青年)这样的“帽子”也在所不惜,他只有等到她对此“绝望”了,最终在她母亲的胁迫下答应嫁给他人后,他才能割断这条“情丝”,再去另找对象也不迟。这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伴侣,他可以在心里说,我算是对得起你了……

由于郑香菱与冯兰英相邻而居,对于王媒婆前来“提亲”的事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再加上冯兰英是一个喜欢大肆宣扬的人,觉得有上海渔轮公司工作的人到她家来求亲是一件相当荣耀的事,她觉得自己的脸面就像一条彩虹那样的绚丽多彩,于是当天就向邻居说开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她的女儿胡秀明竟然毫不顾及她的面子,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这门亲事,弄得她下不了台,她一下子蔫了。郑香菱看到冯兰英为此而颓丧而懊恼的样子,真是感到幸灾乐祸,还暗暗地捂住嘴巴,偷偷地笑着乐呢。她心里想,这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蜈蚣独怕田沿螺”,冯兰英这个泼妇,她今天也会有倒霉的日子!不过,她也完全能估摸得出胡秀明之所以决绝地拒绝了这门亲事,是由于她一直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儿子江云瑾,看来啊她是非江云瑾不嫁了。由此看来,胡秀明确实是一个好姑娘,对此,她不禁对胡秀明产生一丝敬意,如果我们家不是一个地主家庭,如果她没有这样一个泼辣的母亲的话,那她与自己的儿子的亲事确是算得上是天赐良缘了。哎,这真是一桩可叹的姻缘啊。她之所以反对这门亲事,不是在于胡秀明本人的原因,而是顾虑冯兰英的泼辣和刁难要给她家带来的烦恼,如果这门亲事结上的话,她一家人就甭想过安宁的日子了。

江云瑾自然也知道这件事。他当然不会像他母亲那样地感到幸灾乐祸,觉得胡秀明真的是一个不俗之人,可见她的爱情观是多么纯洁而忠贞。对此,他觉得自己能拥有这样一个的心上人是十分荣幸的。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任何一个姑娘对“打渔轮的”都是趋之若鹜,又是求之不得的,怎么会发生拒绝“打渔轮的”前来“求亲”的事呢?但胡秀明却是确凿地这样做了,这个举动对于瀛海乡来说可真是不同凡响啊。

 

 

胡秀明再也不能忍受她与江云瑾之间的爱情长期来一直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像死水一潭似的沉寂,没有一点儿生气勃勃的气息和活力,长此下去,爱情就要枯萎,这是她极其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她必须要有一个决断。再说,她和他都已经进入到“大龄青年”的阶段了,如果再继续耽搁下去的话,后果是真的不堪设想的,现在就要有一个决断,要么就当机立断地定下来,要么就劳燕分飞!她相信江云瑾也会有同样的想法,绝对不能再这样不死不活地“拖”下去了。她一定要借此激起一阵波澜,要在爱情的湖面上掀起了一片绚丽多彩的浪花来!这样的决断肯定会促使江云瑾立刻振作起精神来,与她一道披荆斩棘地去共创未来。那末,究竟用什么办法才能使江云瑾下决心“勇往直前”呢?这倒是要费一番心思的。胡秀明思考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想出了“妙计”,她设计了一场“楼台会”。这个“楼台会”当然不是导致“梁祝”悲剧结局的“楼台会”,而是一台全新的、富有现代意识的“楼台会”!她要不但要让他们的双方父母亲看到“梁祝”的结合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也要让全村的乡亲们看到“梁祝”已经不允许像“马文才”这样的“第三者”有任何“钻空子”的机会!她想,“楼台会”的地点自然要选择清静一些的地方,好让她向江云瑾倾吐衷肠地表白自己的“肺腑之言”,但如果选择过于偏僻的山坳角落里也不行,如果万一被人家看到的话,恐怕就要引起怀疑,以为我们俩企图想搞“野合”了。在当时,这种“野合”行为是属于“严重违法乱纪的流氓行为”,她可不能去冒这样大的风险,否则的话就要败坏他们两人的名声,以致造成难以挽回的不良影响。

胡秀明下定了这个决心以后,她就坚定地迈出了这一步。尽管如此,胡秀明真正地要向江云瑾敞开心扉时,心又突突地跳动起来,哪个少女的心不都是怕羞的?按当时的风俗,一般地都是由男方主动向女方求爱的,哪有女方主动向男方示爱的?所以,当她想到自己这行动有点“破格”时,脸庞上不禁涨红起来。她心里十分地清楚,现在的局面是明摆着的,江云瑾求她,高不可攀,像是隔了一座山;她求江云瑾,却是像只隔了一层薄纱帘,只要她稍稍举手一拨,就可把纱帘揭开。所以,这个“角色”只能由她来担任了,这是她义无反顾的责任。于是乎,她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在快下班的时候,她就轻轻溜进了江云瑾的机修间,只见江云瑾正在全神贯注地在修理一台电动机。大概是这台电动机的线圈被烧坏了,他小心翼翼地把崭新的漆包线绕组嵌进电动机定子的凹槽里,他压根儿地不知道胡秀明已经站在了他的背后。他这人真是做一行,爱一行,精一行,在厂里上班时总是一天到晚没有空闲的时间。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哪个领导、哪个职工不喜欢他呢?她想着,想着,觉得他越发可爱了,她相信自己的眼光,选择他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生活伴侣肯定是错不了。她屏住呼吸地站在他背后一分多钟后,他竟然还毫无觉察。她想,江云瑾真可算是一个奇人,干起活来就专心致志地不顾一切了。由于离下班时间不多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于是就收起嘴唇呈“0”字状就后向他的后颈部缓缓地吹了一口气。江云瑾的感触和嗅觉的神经系统是极其敏感的,在他的后颈部受到了像微风般轻轻的触动的同时,鼻子也似乎嗅到了一种特殊的、几乎是沁人心脾的一种神奇香味,于是就猛然地抬起头来,当他看到胡秀明笑眯眯地站在他背后时,他不禁有些惊喜和痴呆,随后就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还胡秀明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屋子里清静得很,胡秀明就鼓起勇气对江云瑾说:“下班以后,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下吧,我有事情要与你商量。”她说完这句话后,心里又禁不住怦怦地跳得急促起来,脸色一片微红。

由于胡秀明来得很突然,江云瑾一时弄不明白胡秀明会有什么要事与他商量,而且还一定要放在下班以后。他脑子里一时还转不过弯来,没动心思去揣测胡秀明的心思和意图,所以就有点发愣地问胡秀明:“你有事情现在就可以对我说嘛,为啥非要等到下班以后再说不可?”

胡秀明觉得江云瑾这人真如一只“呆头鹅”,干起活来全神贯注,对姑娘家的心思却一点儿都不懂,也不去揣测,姑娘家对后生说话难道可以赤裸裸地表达出来吗?这人真是连一点弯曲的肚肠都没有。她面对这个“傻瓜”真是没有办法。看来啊,江云瑾这人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连姑娘家这样一点儿的暗示都领会不到。于是,她只好装出愠色:“你这人真是有点稀里糊涂又稀奇古怪,我没事难道会来打扰你吗?你怎么连这样最起码的人情都没有?连听我想对你说几句话的耐心都没有了?你的时间真的比金子还贵啊!”

江云瑾看到胡秀明脸上呈现的愠色,才反省到自己的头脑过于简单,思绪也太粗浅了,只会那样直来直去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善于细心地倾听人家的意见,也不善于揣摩人家的心思,特别是对自己有这样“特殊感情”的胡秀明也竟会采用这样粗鲁的态度,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他猛然醒悟后,才想起了在几天前刚发生过一场轰动一时的“风波”,这就是“打渔轮的”向胡秀明“求亲”遭到刀严厉拒绝的“事件”。他当时还为此而在心里激起过阵阵波涛,而且从心底里敬佩她那种“不为富贵所动”的纯洁无瑕的心灵,他当时就能很清楚地猜测到她“拒亲”的目的就是在于她仍然执着地爱着自己,他曾为此而感到兴奋不已。面对这样真情的姑娘,他怎么能用“不屑”的态度去对待她?那真的是太不应该了。更何况,她恐怕也是为了“此事”而来与我共同商量,今后打算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嗨,我这人怎么会这样的愚蠢,如此地糊涂?她看到我这样糊涂的人怎么会不感到气愤,难怪她的脸上会不露出愠色来?我这人真该死!他顿时觉得自己无地自容,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她,于是立刻就露出笑脸,真情地向胡秀明抱歉:“对不起,我这人真是太呆板、太糊涂了,怎么一点也不领会你的心思呢?真该死!我现在承认错了还不行吗?好了,多多益善,多多益善,我在下班后在这里等你就是了。”

胡秀明听了他这样的表白后,心情才转为舒畅起来,觉得面前这个憨厚而直率的江云瑾真的有点难以理喻,当然也有点可爱,一会儿阴沉沉、冷冰冰的,一会儿就雨过天晴、春暖花开的了。这人哪,真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她笑嘻嘻地说,那好,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要等人们都下班完了以后才能来,你就在这里耐心地等我吧。

在整个车间里“人去楼空”以后,胡秀明才来到江云瑾的机修间。此时,江云瑾的心里已经有数,胡秀明很可能是来与他共同决定他俩婚姻大事的。此时的他,胸中就像翻江倒海一样,汹涌澎湃,急浪翻滚似的。多少年来,他和胡秀明的关系一直是时隐时现,若即若离,不可捉摸,不可触及。诚然,他知道她是一直在深深地爱着他,特别是在他进了“麻纺厂”以后,这种感触就更加明显了。此刻,胡秀明如果真的可能要向他“摊牌”了,他如何面对她?他能不激动得难以自制吗?

果然不出江云瑾所料,胡秀明向江云瑾坦率地表露了自己的心迹。她还说,她要与他推心置腹地倾吐衷肠,而且也要他有一个明确的态度,把这个多年来一直拖着的问题作一个决断。要解决这样终身大事,当然就需要一些时间商讨,也需要有一个比较合适的场所才行,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要解决这个问题。

江云瑾听了她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后,就像阴霾的天空顿时被一阵风驱散,明媚的春光立即带来了一片温暖,多少年来一直笼罩在心头的阴云霎时消失了,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幸福的人,有这样一个真诚善良的姑娘爱着他,难道不是他最值得庆幸的事吗?他此时此刻,心里滚动着一团融融的暖流,真是心花怒放,情不自禁。他领悟胡秀明的用意,对她提出的约会地点确实需要据探讨,既要清静又不能太偏僻;既不能被人打扰又要能让旁人看得到的这个环境,他觉得只有村外的海边沙滩最合适。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这个由胡秀明精心设计的“楼台会”就决定在海边的沙滩上“演出”。

 

十一

 

这是一个初秋的夜晚。村外的沙滩上海风习习,涛声隐隐,风景秀丽,环境优美,秋风送爽,空气清新,犹如蓬莱仙境,确是青年人谈情说爱的理想场所,即使是最没有浪漫主义细胞的人恐怕也会想象得到,一对恋人在这样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初秋夜晚,优雅而舒适地坐在柔软的沙滩上,面对着湛蓝海面上的潋滟波浪,在皎洁如水的月光下情投意合地卿卿我我,是多么地温馨,多么地缠绵。在这样令人陶醉、令人神往的地方谈情说爱,心情会不舒畅,会不心旷神怡吗?

这条像“哈达”一样圣洁的沙滩呈“眉毛”形,有点像“下弦的弯月”,南北走向,足足有一千多米长。她呈淡黄色的丰满的身躯,坦荡而潇洒,洁净而松软,那些形体均匀而晶莹的石英砂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湛蓝色的、波光粼粼的大海自始至终地守卫在她的身旁,就像一对情意绵绵的情侣终身厮守,永不分离,不管是春光明媚还是秋风送爽,不管是暴风骤雨还是风雪交加,她们总是无怨无悔地相依为命,相濡以沫,相得益彰!

在瀛海村镇,它雄伟而奇特的“风姿”远远不止这一条沙滩,还有着不少奇异的景色,就在沙滩的北面角落里,有光滑流连的、奇形怪状的巨大悬岩,这几块悬岩在众多圆滑的、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怪石如众星捧月般的衬托之下组成了一幅幅无比壮丽的神话般的幻景,完全可以与海南岛三亚“天涯海角”的岩石群体相媲美。在这个群体中,有一块几百吨重的巨石极像一头“大海鼋”翘首以待地爬上海岸来,瀛海人称它为“乌龟岩”,此外还有“宰相帽”等浮岩,真具有鬼斧神工的奇观。

江云瑾和胡秀明的约会地点选择在沙滩上中段叫“中沙门”的地方,因为这里比较符合胡秀明提出的“设想条件”,既不偏僻又不热闹,虽然偶尔会有人从这里走过,但他们一般地都不会在此驻足停留。沙滩的北部地段离村庄太远,又有那些许多神奇的奇岩空洞,早就听说过有人在“乌龟岩”下搞过“野合”,像这些僻静的地方,他们当然是不能去的。沙滩的南端是港湾的入口处,夜晚归来的流网船要经常在这里停靠,这就会吸引一些渔贩子在此地等候,三五成群的,有时候也会很热闹,所以,那里也不是他们倾吐衷肠的理想场所。他们在开始时用散步的方式边走边谈,后来觉得还是坐在沙滩上坐下来比较舒适,于是他们就索性在沙滩中段柔软而洁净的沙滩上坐了下来。 他们在这样富有诗情画意的沙滩上谈情说爱,当然是称心如意、情意绵绵的,更何况他们两人此时已经是处于瓜熟蒂落的时刻,他们自然就不需多费口舌,一步“跨越”就水到渠成、马到成功了。不过,江云瑾还是有点担忧冯兰英的泼辣,她难道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地、平心静气地接受他们的成亲事实?胡秀明看到江云瑾对此顾虑重重,当然也理解他的处境和心思,不过她认为他确实有点儿“迂腐”。她突然想出一个相当有“创意”的“主意”来,故意试探一下他的胆略和勇气,她笑眯眯地、有点儿害羞地对他说:“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来一个先斩后奏!”

江云瑾一时没弄懂胡秀明的意思,疑惑地问道:“咋样的先斩后奏?”说完后,他睁大眼睛地望着胡秀明。

胡秀明望着江云瑾这只“呆头鹅”,真的觉得有点好笑,连这样简单的意思都领会不出,那她就只好“点明”开导他了:“‘先斩后奏’就是要‘生米煮成熟饭’,我母亲看到‘木已成舟’了她还能不同意吗?你这个人啊,真是白白地读了这么多的书,亏你还算是一个小知识分子,连这样的意思都领会不到!”

经胡秀明这么一说,江云瑾才领悟她“先斩后奏”的“真正含义”,她是要采取“先斩后奏”的办法去造成一个“木已成舟”的事实,逼她母亲“就范”。这恐怕算是一个“聪明的绝招”,但却是一个“低俗”的行为,会留下了一个坏名声,因为当时的社会环境是相当保守的,江云瑾觉得自己不能去干这样“无赖”、“不齿”的行为。他如果真的这样去做的话,他父母亲肯定要严厉地斥责他,周围的乡亲们从此对他也不会有好形象了。于是,他低着头对胡秀明说:“这样的先斩后奏我们做不得,这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再说,用这样逼你母亲就范的办法不是一个令人信服之计,你叫我今后怎样去面对你的母亲?还是再慢慢地想办法吧,只要我们态度坚定,你母亲的想法迟早一天总会改变的,你说是吗?”

胡秀明听了江云瑾的这一番话后,真的感慨万千,看来啊,江云瑾还真的是一个“正人君子”,虽然胆量小了一点,缺乏点男子汉的气概,但他内心里的思想品质倒也值得称道,纯朴得有点可爱。其实,她自己的婚姻大事早就胸有成竹,她完全有自主的把握,她母亲最终是奈何不得她的。她说“先斩后奏”只不过是给他开一个玩笑而已,想不到他竟被吓坏了。

就在此时,他们俩看到周志林和他的老搭档杨正道向他们坐的地方走过来,他们是到沙滩上来买鱼的,为了能使孙师傅他们能吃到透心亮的大米鱼和鲜活的梭子蟹。周志林看到他们俩还谈得兴味盎然,他本不想去干扰他们,也准备悄悄地从他们的身后绕过去,但却被江云瑾和胡秀明意外地发现了,于是他们俩就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江云瑾和胡秀明看到他们走到跟前就连忙站起来,胡秀明不打自招地、当然也有点羞答答地对周志林说,我和江云瑾在这里商量关于我们自己的事。胡秀明觉得不必再隐瞒她与江云瑾恋爱的事,索性借此机会在厂长面前亮相一下,造成“既定”的“事实”正是她的“预谋”。江云瑾则没有像胡秀明那样大方,显得有点局促不安,脸上也显露出难为情的神色。

“什么时候吃糖啊?”周志林笑嘻嘻地问他们。

“快啦!”胡秀明直爽地回答。

周志林和杨正道当然是知道他们俩早就在谈恋爱,只不过由于双方母亲的强烈反对,他们才被迫处于“地下状态”,但彼此心照不宣,他们对此当然也不会感到惊奇。此刻,他看到胡秀明和江云瑾有如此的勇气和胆量十分敬佩,同时也很赞赏,他相信他们一定会成功。他此刻忽然想到,现在已经快到十点钟的时间,这在农村来说已经是算很晚了,如果他们俩再继续在这里谈下去的话,恐怕会引起人家说三道四的,很难听的话会从这些人的口里“制造”出来。这对他们是不利的,特别是处在这样重要的时刻,还是希望他们能早一点儿回家为妥。于是,他从爱护他们出发,也为了防止出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就对江云瑾和胡秀明说,你们谈得差不多了吧,时间也不早了,还是同我们一起回去吧。

江云瑾和胡秀明自然都领会周志林的用心和好意,就异口同声地对他说,好的,我们也准备要回去了,就算还有什么话要谈的话,明天也可以再谈吗,反正我们天天在一起。

于是,他们四个人就一起离开了沙滩,慢慢地向村里走去。

由胡秀明精心设计的这场“楼台会”就此谢幕。然而,接踵而来的却是一场轩然大波……

 

十二

 

胡秀明想借此“演出”在村里亮相一下,可在村民中(实际上是给她母亲)造成了一个她与江云瑾的关系已经“木已成舟”的事实,这个目标倒是实现了,但问题可不是那么简单,这就像揭开了“潘多拉盒子”一样,许多“魔鬼”也随机被放了出来。那天晚上,由于有不少的村民看到江云瑾与胡秀明坐在沙滩上谈恋爱,对于这样的“破天荒”的“新鲜事”自然都会感到特别兴趣,要知道,凡是人们感兴趣的东西,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地扩散开来,这个“新生事物”在第二天就像“春风吹绿江南岸”一样很快地传遍了整个瀛海村,很快地成为了一条家喻户晓的新闻。其实这也并不奇怪,在当时这样极端缺乏文化生活现状的农村来说,传播这样带有点“刺激性”的“新闻”也算是一种“调味品”,用它来调剂一下处于极端枯燥乏味状态下的生活也都是大家所需要的。众所周知,在这些故事的传播过程中,都往往会添油加醋地加入了一些传播者自己的“创作意向”,充分地发挥了他们的创作灵感,像作家写小说那样地巧妙构思出不少无中生有的离奇的“故事情节”来,渗入到他们在沙滩上谈情说爱的“情节”之中,说什么他们在刚开始时确是在沙滩上坐着谈的,后来觉得坐着谈不够“意思”,就站起来边走边谈。由于沙滩的南面行人比较多,他们就往北走,一直走到沙滩最北面,最后就索性鬼鬼祟祟地钻进到“乌龟岩”下的空洞里去了……由于他们描述得绘声绘色、惟妙惟肖又离奇曲折,所以也就更加引人入胜,使这个故事更加富有神奇的色彩了……

在村子里出现了如此的“轰动新闻”是胡秀明当初所没有想到的。这个“新闻”流传的最初几天,胡秀明和江云瑾以及他们的家人当然是听不到的,但没过了几天,这个消息就很快地传到了他们的家里。

胡秀明得知这个“新闻”后,还是心平气和的,虽然觉得有点意外,倒也并不觉得惊奇,她对此是有思想准备的,既然要在沙滩上“亮相”,就难免会出一些流言蜚语,这是不足为怪的。不过,她对于这些传播者竟会无中生有地捏造出她与江云瑾到“乌龟岩”下去“野合”倒是有点意想不到。这些人的头脑真的是灵巧得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捕风捉影地编出如此离奇的“情节”来?这也太离谱了吧。她想,既然已经“放”出来了,那就随它去吧,你急了也没用,你难道能把人家的嘴巴蒙住不成?古人说得好:“千虚”难敌“一实”。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忽然想到,那天晚上幸亏周厂长叫他们一起回村,否则的话也真是说不清楚了。有周厂长和杨正道这两人一道作证,就不怕澄不清事实,这种捕风捉影的谣言终究会像兔子的尾巴一样,长不了!她想,虽然这谣言有点可恶,但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因为这个“谣言”反倒会促使她母亲在思想上发生了一个根本性的转变,她看到自己的女儿与江云瑾的关系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了,她就无法再去扭转这个“木已成舟”的事实了,这就叫做“坏事可以变成好事”,难道不是这样吗?喔,对啰,我还得把这个“新闻”立即去告诉江云瑾,他现在可能还蒙在鼓里呢,如果没有作好思想准备的话,一旦突然听到这个“新闻”以,肯定要手忙脚乱的。

冯兰英是一个泼辣而精明的人,她心里面始终装有一个“小算盘”,善于对每一件事的利弊得失盘算得清清楚楚,她从来不会去做“麻雀抓不着,反蚀一把米”这样的亏本“生意”。当她得知这个“新闻”后,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地暴跳如雷。她想,此刻的女儿已不是前几年的小丫头了,对她发号施令显然已经不灵了,她现在是不会再听我的,而江云瑾呢,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的地主尾巴了,他现在也是纺织厂里算得上的“大红人”,是周厂长的得力助手,也是厂里一个不可缺少的人物,看来啊,她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俩亲密地在一起也奈何不得他们了。既然她女儿迟早是江云瑾的人,现在“生米煮成熟饭”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当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地去寻衅辱骂郑香菱,因为这次是自己的女儿主动去找她儿子到沙滩上去的,她怎么能迁怒于她啊?我如果再去怪罪于她,我不但得不到别人的支持,反而还要遭人家白眼,受人耻笑,她何必这样傻呢,还是任其自然吧。

十三

 

在农村,晚饭后是谈论各种传闻的最佳时段。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到街头巷口,东扎一堆、西凑一群地互相传播着天南地北、海阔天空的各种各样的奇闻逸事,藉以缓解一天来的疲劳。王媒婆是村里的一个著名“喇叭筒”,她自从得到胡秀明和江云瑾这个“新闻”后,就如获珍宝一样地兴奋起来。最近一段时期,她对胡秀明“不识好歹”之举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有了这样美妙的“绯闻”她会放过吗?她只有报了这“一箭之仇”心里才会感到释然。于是,她就义不容辞地担当起“义务宣传员”来了。由于她巧舌如簧,再加上她善于绘声绘色地描绘各种“行为举止”能达到惟妙惟肖的程度,所以每当她“上演节目”时就特别能吸引众多的人群。她今天讲的“新闻”内容当然是有关胡秀明与江云瑾在“乌龟岩”下“野合”的故事,这样富有“兴奋点”的“绯闻”能不引起众人的极大兴趣吗?她津津乐道地、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们如何急不可待地脱下衣衫和裤子,两人如何赤裸裸地、如胶似漆地缠绕在一起……

周志林和杨正道这时刚好从这里走过,看到有这么多的人聚集在一起,聚精会神饶有兴趣地听着王媒婆“说走书”,不禁感到有点新奇,就驻足在人群的旁边想听一听究竟是在说什么样的新闻。谁知听了几句就知道是她在说江云瑾与胡秀明的“绯闻”,看她正在津津乐道地用极富有煽动性的语言挑逗着围在她周围的男女老少,藉以引起村民们对“绯闻”巨大兴趣,在更大的范围里扩散胡秀明和江云瑾的“野合”事件,以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周志林和杨正道听了顿生怒气,这个王媒婆怎么能这样信口雌黄无中生有地造谣惑众?这岂不是要严重地败坏胡秀明和江云瑾的名声?杨正道对如此混账的话义愤填膺,没与周志林商量就喝令王媒婆:“放你娘的狗屁!我问你,你亲眼看到江云瑾和胡秀明在‘乌龟岩’下‘野合’了吗?”

王媒婆被这突然其来的喝令声吓了一跳,一看原来是杨正道在对她喝令,他还瞪大着眼盯着她,像要把她吃了似的,她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来。这个杨正道是全村闻名的“刺头”,连生产队长都怕他三分。他不但长得虎背熊腰有公牛般的力气,而且是一个“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人物,谁得罪了他就没有好果子吃,如果惹罪于他就肯定要吃亏的。王媒婆毕竟是一个久经沙场与三教九流打过交道的人,她顷刻间来了一个变脸术,笑容可掬地讨好杨正道说,我是在同村民们讲笑话寻开心哪,这些新闻也都是从人家那里听来的呀,我只不过是当一个传声筒而已。

“这样败坏人家的谣言难道可以在众人面前乱说乱道的吗?”杨正道声色俱厉地质问王媒婆。

“人家也都是这样说的嘛。”王媒婆悻悻地解释说,故意装出一副无故的可怜相来,想得到一些人的同情。

“你既然是听来的,那好,你与我到派出所去一趟,把你从哪里听来的说给派出所同志听。”杨正道说着就用粗壮的手去拉她。她见状不妙就像泥鳅一样地挣脱了杨正道的手,从人群里溜出去了。其实杨正道也是故意吓唬她一下的,如果真的要抓住她的话,她能逃得掉吗?他也早就知道村子里在传播了这样的“新闻”,她只不过是在其中添油加醋一些罢了。

周志林觉得这样的“新闻”传播对江云瑾和胡秀明极为不利,于是就趁机对聚集在面前的村民们说,大家千万别相信这些谣言,江云瑾和胡秀明在那天确实是去过沙滩上谈恋爱,青年人嘛,在沙滩上谈谈恋爱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呢。那天,恰好我与杨正道一道到沙滩上去买鱼,看到他们俩坐在中沙门的沙滩上谈心。我们从沙龙尾巴买到鲜鱼后,回来时正看到他们俩兴趣勃勃坐在原沙滩上谈心,他们看到我们后就与我们一道回村了,根本就没有到“乌龟岩”那里去过,这完全是别有用心的人造的谣言,你们千万别相信这些谣言。

村民们知道周志林是一个正经诚实之人,他从来是说一不二的,杨正道这人虽然粗鲁了一些,但也从不说假话,村民们自然十分相信他们的话。村民们之所以喜欢听王媒婆“说新闻”只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些兴趣快活而已,并不是相信她所说的话。现在听了周志林的解释后才真相大白,都觉得再也不能去轻信这些有损于青年人名声的谣言了……

 

就这样,这场风波就很快地被平息下去了,但这场风波的结果真如胡秀明所料的那样,确实起了一个“歪打正着”的效果,反倒成全了江云瑾和胡秀明的这门婚事。冯兰英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对这门亲事的掌控权已消失殆尽,现在反正是“木已成舟”了,她还能把自己的女儿再去许配给别人吗?人家再也不会来给她做媒了。她此刻倒是十分清醒,她如果再去反对这门婚事其实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了,还是成全他们吧,反正江云瑾也算不上一个蹩脚的年轻人。就这样,江云瑾和胡秀明终成眷属。

 

 

                                      3

                                         

 

            

 

       

 

人说,女人有时像妖怪,这话没错。你看,陈大林听了杏花几句甜言蜜语的话后,就被弄得有点神魂颠倒。如果不是妖怪,会有这样大的魔力吗?陈大林与杏花是同村人,彼此同病相怜。陈大林在七年前痛失贤妻,杏花则在五年失去丈夫。所以,他们都生活得孤寂难忍,都需要来自伴侣的互相慰藉。心有灵犀一点通嘛,这就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互相靠拢的原因。空闲的辰光,陈大林如要到外面去遛达,总是要有意、无意地往杏花的家门口走过,想碰上杏花搭讪几句。这天,刚好杏花在家门口站着,见到陈大林走过,脸上像开着花似的。他虽然在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在心里却总是怦怦地跳个不停,像做过什么亏心事似的,怕被杏花一眼看穿他的内心思想,脸上像发烧似的红了起来。杏花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女人,她对于陈大林的表情,早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杏花就主动地对他说,大林哥,不到我家里去坐坐?陈大林看到杏花本来就心花怒放似的,见到她主动地邀请他到她的家里去坐坐,总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于是他也就随着她进门去了。

杏花想不到陈大林会如此爽气地答应来到她家做客,她心中就立刻盘算着下一步的“棋子”。她想,凡是男人都是经不起女人诱惑的,更何况陈大林是一个已经有了好几年没有吮到过女人气味的男人了,只要稍加挑逗,他一定会像饿汉一样,会顺水推舟地按照她的步骤行事。陈大林虽然年近五十,但由于身体还很扎实,她估计他对这男女这方面兴趣肯定还是很浓厚的。她在几天前与他碰到时,不过是与他说了几句透心话,就看他像是被掉进迷魂阵似的。他如果没有这方面心思的话,会有那样的表情吗?不过,她觉得做这样的事情不能太急,否则也会弄巧成拙。于是,杏花进门后连忙先倒茶、后提凳的,还满面春风似的拿出一包自制的番薯芝麻饼干来招待陈大林这个稀客。陈大林被她的这般殷勤弄得昏头转向,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他不知所措地、没话找话地与她搭话,你家儿子到那里去了,怎么没看见他的人影?杏花回答说,到他外婆家去了,他只要一去就得玩上几天才肯回来。也难怪,人不是常说,少年外婆家,青年丈母家吗。陈大林支支吾吾地说,对,对,不过没有孩子在家,你一个人也是怪清静的,是吗?她赶紧接上话题,是啊,所以我就请你到我家里来坐坐,解脱一下烦闷啊。今天难得有这样清静的时候,我们也好多说说话。经她这么一说,陈大林反而觉得有点不自在起来,耳根都感到有点发热。

杏花此时抓住时机,用多情而温柔的口吻对陈大林说,大林哥,你一个人也是怪孤独的,年纪还不大,身体又这么好,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哪,你怎么不考虑再婚?陈大林望着她火辣辣的眼光不敢多与她的目光相碰,他叹息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更何况家中还有三个女儿,谁还肯嫁给我?杏花听到陈大林这样的话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于是就紧接着他的话说,大林哥啊,我看你又是过分地谦虚了不是,像你这样的条件,村庄里哪个失去丈夫的女人会不肯嫁给你?只是你想找一个意中人哪!陈大林连忙说,哪里,哪里!我还有什么条件去选择人家呢?杏花觉得已经到了“火候”的时刻,再不“摊牌”就要错过时机了,于是,她就有点羞涩地对他说,大林哥,你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倒愿意嫁给你,真的!她笑容可掬用热烈的目光不停地在陈大林的脸上扫来扫去,甚至还故意瞅着他双眼不放,射得陈大林心里突突地猛烈跳动。陈大林被她提出的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一时竟不知所措,只好低着头回答她,我哪有条件嫌你不好呢,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啊——。杏花觉得这样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她立即用身子靠拢陈大林,充满感情地对陈大林说,说那里的话,我有哪个条件比你好啊,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说着,就把软软的身子靠到陈大林的胸脯里……

 

                                 

 

尽管陈大林和杏花对他们的苟合之事都十分小心谨慎,而且也并不十分密切,但还是被人察觉了。不过,还仅仅是察觉而已,并没有被人家抓住什么把柄。在农村里,凡是这类消息是相当容易传播的,有时还要加油加醋,很快就会演变成一个有声有色的、风花雪月的故事。当时农村里的思想是禁锢的,“乱搞男女关系”被看作是“违法乱纪”的行为,绝对不像现在那样对于这类事叫做“婚外恋”或叫“情人关系”那样轻松。不过,当时农村对于失去配偶的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失去配偶的人倒是十分宽容的,只要当事者俩人都出于以组成家庭为目的,一般都不会受到指责,甚至可以美其名曰为“眠床脚做媒”呢。所以,陈大林和杏花的心里都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然算是“眠床脚做媒”,不用担心被人指责。不过,对于陈大林来说,既然与她发生了这层关系,心里就有了一种承诺,他是一定要娶她为妻的,否则,他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对于杏花来说,她把身子给了他,看作是一种寄托,她认定陈大林今后一定会来嫁她。她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自从丈夫因海难去世以后,她从未与其他男人发生过这种关系。她深深地明白,当今世界,一个妇女如果与多个男人发生不正当性关系,人家都会瞧不起你,她绝不会去做一个让人家瞧不起的女人。她认为,她因为是准备要嫁给陈大林而才决定与他发生性关系的,而且她深信不疑地认为“眠床脚做媒”一定会成功,所以她才会这样做。杏花至所以要嫁给陈大林是出于两个原因。一是她不想再嫁给渔民,害怕再出海难事故;二是她先夫与陈大林是堂兄弟关系,陈大林无子,她嫁给他以后,侄子作为儿子是名正言顺的事,不会被人叫“拖油瓶”了,同族人也不会反对。

这个“消息”终于吹进了翠香的耳朵,翠香是陈大林的大女儿。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是充分矛盾的,一方面,她很理解父亲的心情,她也希望父亲有一个生活上的伴侣;另一方面,她却担心杏花加入自己的家庭后会不会虐待她和她的妹妹。她知道,无论在舞台上或者在现实的生活里,都有后娘虐待女儿这方面的故事。她觉得有必要问问父亲,究竟有没有这么一回事情。

在一个月色清澈明净的初秋夜晚,翠香正在自家的院子里织网。陈大林从滩涂上赶海回来,他今天心情特别高兴,因为系在腰上的抽笼里的青蟹、石钳齿蟹装得满满的,足足有五六斤重。明天叫女儿到市集上去卖,就会有好几块钱进账,心里是乐滋滋的。他是在生产队下工以后到海边去摸蟹的,因为当时还处于“文化大革命”时期,农民搞点副业收入被看作是一种“资本主义尾巴”。所以,干这种活儿总是要偷偷摸摸进行的。今天潮时正好,放工后正逢退潮,是一个赶海的好时机。由于他熟知海情,所以他总是那么得心应手,收获颇丰。翠香看见爸爸回家,见到他脸孔的神色就知道他今天收获不错,于是就说,爹,捉的青蟹不少吧?陈大林高兴地回答,是,是,今天运气真的不错,足足有五六斤呢!他看到女儿在院子里织网,赶紧把腰上的竹抽笼里的青蟹放妥后,就在女儿身旁坐下来,拿过篮内的网线团和空梭为她上梭。对于上梭这活儿,他是轻驾就熟、进线自如,因为他过去常常为他老婆秀英织网时上梭。翠香对于织网这活儿显然也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她的动作娴熟而优美,简直可算是一种舞蹈动作。院子里寂静得很,只有女儿织网的嚓、嚓声和陈大林的上梭的沙、沙声。不过,他现在为女儿上梭,自然使他想起了秀英,秀英是在61年大饥荒时饿死的。此情此景,他似乎觉得坐在他旁边的不是翠香,而是秀英,因为秀英在生前也老是坐在这地方织网的。这怎能不勾起他温馨的回忆呢?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悲哀的气氛。凉爽的晚风迎面拂来,躲藏墙角的小虫唧唧地叫个不停,气氛显得有些苍凉。此时的翠香并没有察觉父亲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想到村庄里关于他爸与杏花的传闻,就用一种探索的口吻问:“爹,外面人都在说,你与杏花婶好上啦?”

陈大林猛然不防女儿会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他完全没有这个思想准备,心里不禁微微一怔,幸好是在晚上看不清脸色,否则会把他弄得他十分尴尬。经过短暂的考虑以后,他觉得迟早不能回避这个问题,迟说不如早说。再说,他和杏花的问题也不能长久地拖延下去,否则会名声不好。于是,他就装得笑嘻嘻地说:“你听到什么啦?”

翠香边织网边说:“村庄里都在说你们的故事呐,还说得有鼻有眼呢。”

陈大林索性用探索问的口吻问女儿:“你觉得杏花婶还可以吗?”

翠香听后觉得这是一个关系到家庭的大问题,不能马马虎虎地回答,必需要全面地思考一下才行。经过了短暂的沉寂,她望着父亲,相当委婉地说:“人家都说,杏花婶是伶俐有余,贤慧不足呀。爹,你看呢?”她确实回答得相当巧妙,既没有伤害杏花婶婶,也没有赞同父亲的意图,意思是最明白不过了。陈大林当然也能领会女儿的意图,但他是一个忠于承诺、信守承诺的人,现在他俩既然木已成舟,即使是一杯苦酒,他也是别无选择地要喝下去,更何况,他认为杏花还不能算是一个坏女人。当然,她是无法与前妻秀英相比的,像秀英这样贤慧的女人就是打着灯笼也恐怕找不到了。他饱含深情地对女儿说,翠香,老爸懂得你的意思,你想一想,老爸这把年纪了,家庭负担又不轻,我那有条件去选择人家呢?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杏花与你妈相比,当然是差了一截,但她也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女人啊,她如果肯嫁给我也应当算是不错的了。

翠香听到父亲既然这样说了,她还能继续反对下去吗?爸爸也是怪可怜的,作为女儿,也应当体谅父亲的苦楚。爸爸已经苦了大半辈子,绝对不能伤他的心。她暗暗地咬咬牙,心想,随缘吧,谁叫我们妈妈会这样过早地去世呢,这一切恐怕都是命中注定的!……

 

 

陈大林与杏花这件事,在村里几乎没有听到什么反对声音,在家族里也似乎都很赞成,再加上翠香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不久后就办成了。他们选择了一个黄道吉日,杏花就带着她的儿子走进了陈大林的家门。

在杏花进入陈大林的家门之初,他们都似乎有点新欢的感觉,心里是甜滋滋的,但随着“蜜月”的消失,杏花与翠香之间的隔膜与矛盾就日益显露出来,这是陈大林预先所没有想到的。杏花与她的先夫只生了一个儿子,而且是中年得子,难怪她从小就把儿子当作心肝宝贝似的,一直相当宠爱。进了陈家以后,她当然也是偏袒着她自己带来的宝贝儿子,凡是亲戚邻居们送过来好吃的东西总是留着给她自己的儿子吃,自然就没有陈大林两个小女儿的份。对于这些事儿,敏感的翠香早已察觉,而且还暗地里向父亲诉说过,她为她的两个小妹妹抱不平。陈大林为了家庭和睦,也只能劝告女儿几句。翠香是一个有心眼的人。自从杏花进门两个月以来,她还没有叫过杏花一声“妈”,还是用以前的称呼叫她“婶”。最初,她本来是想一开始就叫“妈”的,但由于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很难喊出一个“妈”字来,却不由自主地叫出了一声“婶”。随着第一次喊“婶”,后来就更加难以更改,接下去就继续叫“婶”了。翠香对杏花叫“婶”,她的两个妹妹就理所当然地跟着她们的姐姐叫“婶”了。现在看来,她觉得幸亏当初叫她“婶”,如果当初一进门就叫她为“妈”,现在觉得她不够当“妈”的资格,再改过来喊“婶”,这岂不是有点过分了吗?其实,杏花对翠香的隔阂恰恰是从这里开始的。杏花当初确实很想从进门时就能听到翠香和她的妹妹能喊她一声“妈”,但她听到的却偏偏是“婶”,这使她很失望,同时也感到相当难堪。这在她的心里不能不产生一种不愉快的感觉,也难怪她这样想,我既然到你们家来,做“后妈”的也算是个“妈”呀,你们姐妹喊我一声“妈”也是顺理成章的事。现在你们姐妹都喊我“婶”,这岂不是明显地不把我当作一家人看待吗?好啊,你们既然是这样无情,那就也不要怪我无义了。所以,当她看到翠香的两个妹妹衣服破了也装着没有看见,不去为她们缝缝补补的。她们的衣服脏了,也懒得为她们去清洗。这项工作自然只好落在翠香的肩上了。翠香觉得,你这个当后娘的,既然不为家里人洗衣、补衣,家里不是白白地多养了你这样一个女人?从此以后,翠香对她的脸色也就更加难看了。杏花是个十分机灵的人,完全看得出她脸色上的反映,她当然也不会卖她的账,从此就很少与她搭话,彼此之间像陌生似的。久而久之,她们之间的关系就更加僵化了。这些问题,陈大林自然也看在眼里,而且同时也得到各方的诉说,他觉得她们两个人都有缺点,但同时又觉得,他无论批评哪一方都说不出口。其实这些问题都不大,只是由于一些小小的误会引起的,如果双方能互相沟通一下,彼此之间都能稍微地退让一下,像这样的问题是不难解决的。陈大林考虑到,由于杏花初进家门,相处时间又不长,觉得不好意思批评她。女儿已经说她过几句,但她又不认账,还说他护着杏花,他就不好意思再去批评她了。他对这件事真的感到有些头痛。现在面临的情况是,她们之间的隔阂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日益加深了,这使他开始担忧起来。

杏花与翠香之间的矛盾最终还是公开爆发了,这是在一天吃晚饭时发生的。

这里有个情况需要交代,当年离“大饥荒”时期已有七八年的辰光,蛟头村的农民们肚子虽然是填饱了,但粮食结构却还是没有得到根本上的转变,口粮仍然以杂粮(番薯干)为主,大米为辅。像蛟头村这样山地多、水田少的生产队,大米还算是稀罕的粮食,平时只能与番薯干(简称番丝)搭配在一起做饭,而且还要以番丝为主。没有吃过番丝的人也许体会不到吃番丝那种难以下咽的滋味,但对于长久以来都以此为习惯的农民来说却是习以为常了,但这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陈大林家早就有这样的习惯,但杏花家却没有这个吃法,因为她们家是属于渔业队,粮食是由国家供应的,用不着吃番丝饭。这个问题使她相当为难,她总不能用两口锅来烧饭,让自己的儿子吃小灶,更何况这样做就会更加引起翠香她们三姐妹的不满,她当然是不能这样做。于是,她就将这个问题与陈大林商量。陈大林听后胸有成竹地笑着对她说,儿子在家里是最小的,当然需要照顾一点,更何况他从来没吃过番丝饭。杏花也笑着问他,这样照顾他,翠香她们不会有意见吧?陈大林回答说,不会,不会。于是杏花在每次盛饭时,总是先把儿子的饭碗在锅心处掏些米饭给他吃,然后再把浮在上面的番丝与沉淀在下面的米饭掺混后,再盛在其他各人的饭碗里。谁知问题偏偏出在这个节骨眼上。须知,小孩子们的心理上往往是最容易对照、攀比的。她们对于后娘这种不公平的态度,早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翠香对于这种特殊照顾觉得忍无可忍。一来是因为她不大清楚原来杏花家不吃番丝的特殊情况,二来是她对后娘本来就存在着偏见,摆在面前的现实使她感到愤愤不平。她看到小妹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个新弟弟碗里的白米饭而始终难以咽下自己碗里的番丝饭时,她心里就产生一种无名的恼火,于是,她就带着有点火药气地把小妹妹的饭碗夺过来往饭锅里倒,同时也往锅心里盛了一碗米饭给小妹,并带有挑衅的口气说,既然是一家人,为什么偏偏要小妹吃番丝饭!如果当时翠香只为她小妹换碗米饭而没说这句带有挑衅口气的话,杏花也许能忍耐过去,但听到翠香这么一说,心里就觉得不是滋味,脸孔马上露出很气愤的样子,桌子上的气氛就显得相当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杏花知道翠香的话是针对她说的,她觉得不能再让她一直占上风。她扪心自问,她自己为了要改变这种吃杂粮的习惯,已经克服很大困难,但她还是有决心的坚持下去。但儿子毕竟年纪还小,一时还难以适应,需要有一个过程的,不能一下子改变过来。更何况,陈大林也同意过她提出的意见,觉得应该对儿子有所特殊的照顾。现在倒好,她竟然这样地不领人情!这是她当初所没有想到的。

“大林,照顾儿子吃碗米饭的事我是与你商量过的,而且是经过你同意才这样做的。是吧?”杏花没好气地说,她显然是把话说给翠香听。

陈大林听后恶狠狠地瞪了翠香一眼,说:“弟弟年纪小,照顾一点有什么不可以?何况他以前从未吃过番丝饭,懂吗?你真是太不讲理了!我们以前一直是这样吃的,今天怎么会吃不下去了?”

此时,桌子上的气氛突然像凝固了似的。翠香受到委曲,突然想起死去的妈妈,要是妈妈在世的话,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吗?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小妹看到姐姐为自己受气而伤心流泪,就气呼呼地、不满地对爸说:“我只比弟弟大一岁!”

“你大一岁就是当姐姐,当姐姐的就不要看弟弟样了,何况,弟弟在原来家里就从来没吃过这样的番丝饭的,懂吗?”陈大林大声地教训小女儿。

杏花觉得实在难以忍受,她一把夺过儿子的饭碗,把米饭倒在锅里,同时换上了番丝饭,并故意狠狠地对儿子说:“难吃也要硬吃下去!”

她儿子显然是受惊害怕,只好接过饭碗吃起来,但只是小小地吃了一口,还是十分艰难地咽不下去,只好眼巴巴地望着母亲说,妈,我真的吃不下去。

“吃不下去,就饿死算了!”杏花故意大声地骂道。

……

 

                              

 

自从翠香与后娘的关系闹僵以后,两个人就像敌人似的,彼此之间连眼都不眨一下,她觉得在家里是待不下去了。爸爸是离不开杏花的,而她自己离家是迟早的事,现在看来,迟离开不如早离开,她不忍心爸爸从中受气、受连累。这样,她就很自然地想到了周华青,周华青与她在少年时有过一段青梅竹马式的经历。她此刻想到周华青,就为他的命运感叹。周华青本来应当是有一个不错的前途。他在初中毕业后就去一个小学代课,两年后就转为试用教师,前程一片灿烂。就在他的家人和他的朋友们为他高兴之时,却发生了一件不该发生的事件,他同校的一个女教师(失去丈夫的中年女子)看上了他,最后与他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当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自然被辞退回家,在生产队里参加农业劳动。在周华青进初中以后,特别在他成为试用教师之时,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就把自己的恋情深深地埋在心底,但当别的青年来向她求婚时,她却又忘不了周华青,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来向她求婚的人。当周华青出事以后又回到蛟头村时,她埋在心底里的恋情又冒出来,重新燃起了对周华青的爱恋之心。不过,她总觉得周华青自从回到村里以后,与以前相比,似乎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每当遇到她时,他总是低着头有意避开她,不愿与她见面,更不用说与她谈心。她完全感觉到他此时的自卑心理。这也难怪,出了这种事的青年,往往是觉得抬不起头来的。她多么想与他谈谈心,消除他的心中的郁闷,可就是难以得到这个机会,她为此一直感到十分苦闷。她今天在沙滩补网,完成任务后就从沙滩起身回家,想不到此时竟会意外地遇到了周华青。

周华青在沙滩上散步。蛟头村外的千米沙滩像一条黄色的蛟龙横卧在海滩,它已不像十几年前那样年轻矫健、生气勃勃,全身圆润丰满、金光闪闪地令人倾慕。此刻已经是瓦砾遍地、满目疮痍,它不再具有光彩夺目的身躯,则像一个佝偻的老太婆那样面皱嘴瘪、人老珠黄,他再也没有心思欣赏这令人颓丧、凄凉、残忍的景色。他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他:“华青哥,你今天怎么有这样的闲情到沙滩上来散步。”他转身一看,原来是翠香。他见到翠香,心里顿时产生一种羞愧之情,这不禁使他回想起那段令人难以忘怀的一幕:在他担任代课教师的小学里只有两个教师,他和一个姓林的女老师。林老师对于他的到来表示十分高兴,对他的教学也十分关心,帮助自然很大,他十分感激她,所以两人关系相当融洽和亲切。有一次,林老师患了肩周炎,想叫他为她按摩,他自然十分乐意地接受。此时正值初夏季节,天气有点闷热,林老师的衣服本来穿得十分单薄,她说为了使按摩更有效,她必需解开上衣的衣扣。这样一来,她就袒露了整个肩膀和胸部。她袒露出的肩膀和乳房的肉色十分细腻洁白,还散发出来阵阵女人特有的香味,再加上她胸前的一对“小白兔”蠢蠢欲动,对于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周华青来说是具有相当强烈的刺激性,促使他身内的荷尔蒙骤然猛增,下身很快地坚挺起来,而且直抵林老师的腰背。林老师对这种情况出现当然是求之不得,她就故意用手摸他的下身,这就更使他不能自制了。在林老师这样的挑逗下,两人就很快地进入了可想而知的境地……在林老师的导航下,他坚挺的“利剑”很顺利地进入了她的早已沼泽化的下身,两人立即进入了如胶似漆的梦幻世界。一个是久旱遇甘霖、如饥如渴;一个是干草碰火种,瞬息就熊熊燃烧。双方都飘浮于“销魂荡魄,欲仙欲死”的状态之中了…… 他后来每想到此情此景时,心中真是觉得对不起翠香啊,这也是他回村后不愿意见到翠香的原因。现在翠香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就是想逃也逃不了了。

翠香见到他还是处于这样精神状态时,她就推心置腹地对周华青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那个人会不犯错误呢?你应当拿出一付男子汉的勇气来!未来的路还长着哪!

周华青喃喃地说:“我对不住你啊。”

翠香也认真地说:“避着我就对得起我了?”

随后,他们俩就推心置腹地进行了内心世界的情感交流……

周华青忽然想起她现在有了后妈,就关切地问翠香,你后妈待你还好吗?翠香听到后妈这个字眼心里就产生一种无名的恼火,她噘起嘴巴说,好个屁!周华青见到她气愤的神色就和气地劝她几句,你们彼此谅解一点,互相退让一些,矛盾就会消除的,既然是一家人了就不要争吵下去,时间长了会伤感情的。翠香此时想到近来要为渔业队编织一种叫“网筒底”的细网眼渔网,需要刻制一种相当细小而轻巧的网梭,她早就有意想叫周华青来刻制,她深知周华青是一个心细手巧又有这方面的技巧的人,他完全有能力做出这种网梭。周华青此刻觉得翠香还会要她刻制网梭,说明她对他还是十分信任的,现在有机会能为翠香帮忙,当然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所以他就不假思索地就表示同意……

 

 

翠香与杏花的关系一直很僵,俩人在家互相不理采,像陌生人似的。这使杏花一直耿耿于怀,她总觉得吞不下这一口气。尽管陈大林向两方面做工作,但双方都各持已见,互不相让,这使陈大林感到灰心丧气,他只好抱着随它去的态度。有一天,当她看到梁达武时,她忽然突发出一个奇想,她的这个大外甥年龄已经有二十七八了,至今还是孑然一身,确实是怪可怜的。看来,我这个当姨妈的如不去关心他一下,他倒是可能要当一辈子光棍了。如果能把把翠香许配给他,这真是最好不过了,这样一来,翠香就成了她的外甥媳妇,自然就不会与她作对了。再说,翠香如果嫁给一个能力强的男人,她的腰板就会更加强硬,这样就更加不好对付她。当然,她完全清楚,这个外甥在村子里的名声不好,至今还流行着许多有关他的“轶事”,作为茶余饭后的“笑料”。全村人都明白,他至所以能当上这个生产队长,全是靠“文化大革命”的时势。他没有最起码的组织能力,连生产队派工这样的活儿都不能胜任,常常因为他乱派工而闹出许多笑话来,所以,在村子里,人们在暗地里都叫他为“两百五”。梁达武几乎找遍全村的姑娘,竟没有一个姑娘同意许给他。有人见他求婚心切,就与他开了一个近乎是恶作剧的玩笑。他们对他说,村里的地主出身的、相当漂亮的王姓姑娘相当希望嫁给你,只等待着你去向她求婚呢。他听后当然是心花怒放,觉得这个王姓姑娘还真的不错,就是家庭成分不好点。于是他就立即去向她求婚,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杏花此刻在想,像这样的“两百五”,连地主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他,翠香会同意吗?她仔细地寻思一番后,她觉得要做成这件事,只有在陈大林的身上下功夫,只要陈大林同意,这事就好办了。于是,她就要找一个适当的机会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正当她想得出神的时候,周华青兴冲冲地闯进院子里来,他是给翠香送网梭来的,当他看到杏花站大门口时,他只好装出笑容问她,杏花婶,翠香在家吗?杏花没有回答,只用嘴角向西厢房揪一揪。翠香听到周华青说话的声音就连忙跑出屋来,当她看到周华青手里拿着网梭时,她就高兴地对周华青说,你做得这么快啊,快进屋子里来坐坐吧。周华青就跟随着翠香走进屋子里去了。

杏花看到翠香与周华青如此亲热的样子,就知道他俩在谈恋爱,心里就产生一种无名的懊恼与气愤。她想,她这个好端端的这个计划眼看就要落空了,她绝不能让周华青抢在前面。稍停一会儿,她心里突然一亮,周华青这小子现在动翠香的主意,他自己也不到镜子里去照一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陈大林会让他的宝贝女儿许配给这个“流氓”?她想他肯定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看来,我倒可以把梁达武插进去,梁达武虽然傻了一点,但他劳动力好,还是一个响当当的干部,也没有做过像周华青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两个人比较起来,梁达武不见得会比周华青差,所以她此刻就显得信心十足。

这天夜里,她与陈大林上床的时候,她竭尽所能地施展出浑身解数,把她的床上功夫发挥得淋漓尽致,搞得陈大林神魂颠倒,如坠入云雾之中。陈大林还没有完全透过气来的时候,杏花就抓住时机,娇柔而体贴地黏着陈大林说,大林,翠香与周华青在找对象的事你知道吗?陈大林虽然知道翠香对周华青的印象很好,但还不知道他们在谈恋爱。他有点奇怪地问她,你刚才说些什么来着?她故意怪声怪气地回答,是你的宝贝女儿与周华青在找对象!陈大林还是有点怀疑,你亲眼看见啦?杏花一本正经地问答,是啊,我没亲眼看见难道会说这样的话,周华青在下午时就到翠香的房间里去过,俩人还亲亲密密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呢。陈大林听后,叹了一口气。杏花趁机对陈大林说,女儿长大了也难怪,依我看,你还是抓紧给她介绍一个适当的人才好呢,免得日后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就来不及了。陈大林想想也觉得她说的有一些道理。就说,这倒是,不过,一时往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呢?杏花马上就接上说,我看梁达武怎么样?他身大力壮,又是生产队、民兵连长,许给他不愁没有一口饭吃的。陈大林听她竟会说出这个梁达武来,使他有点出乎意料。梁达武是怎样一个人,他的心里难道会不清楚?你要我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一个“猪头山”,这岂不是把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真是!他心中当然也十分明白,翠香与她合不来,常常使她淘气,她是有意想把翠香早日嫁出去。他虽然知道她的心思,但他觉得还是不能向她挑明,因为他还不愿意把夫妻关系搞坏。杏花见他没有表态,知道他心中不乐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梁达武,但是她还不死心,故意又问他一句,怎么样?难道梁达武比不上周华青?周华青虽然有点文化,但现在的文化又不能当饭吃,更何况他是一个与三十多岁的女人轧过拼头的人!陈大林听了很烦,好了,好了,女儿的婚姻大事,我看还是要征求她自己的意见才行,你说是吧?陈大林在这个问题上还是有自己主见的,梁达武这个人是无论如何许不得的,否则他不但对不住翠香,而且还对不起秀英,秀英临终嘱咐“一定要把女儿嫁给靠得住的人”的话还在他的耳朵里响着呢。至于周华青,他当然也十分了解,他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一个不错的青年,要不是在学校里教书时翻了一个大跟斗,他本来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人呀。

杏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但她是决不会从此罢休的。

 

 

翠香气急败坏地从村巷急匆匆地回家,心中有说不出的气愤。自从那天周华青送来网梭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人影了,难道又出了什么问题?有一次,她刚看到他的人影,但很快地就消失了,看样子,他好像是有意快步走开,有意避让她的,好像做过什么亏心事似的。她觉得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这就更加促使她想要与他见面问清情况的必要。刚才,她与他在一个巷道转弯处不期而遇,他自然就无法避开。她没好气地问他,你好像怕碰见我是吧?你如果对我有什么想法,尽管可以当面向我提出来,为啥要故意避开我呢?周华青红着脸,只轻轻地说,不,不,不是。他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他当然十分珍惜他们的友情,完全能领悟翠香对他的一片深厚情感,特别是那天在沙滩上谈心以后,他们消除了此前的误会,使他重新燃起了对生活希望的火焰。但使他想不到的是,就在那天送网梭以后,他在村口遇到杏花时,却不明不白地被杏花严肃地质问了一通,说什么陈大林已经准备将女儿许给梁达武了,你今后就不要再在翠香的身上打主意了,如果你再这样地做下去的话,那就是破坏人家的婚姻大事了……周华青听了杏花如此难听的话以后,心中的酸辣滋味是可想而知的,但他还是有点怀疑,没过去几天时间,难道翠香会变心?他了解陈大林的脾气,他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梁达武的。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是不是杏花这个后娘在从中作梗?但他又不好意思去问个明白,万一确有其事呢?岂不是自出洋相!所以他一直在犹豫不决。这就是他有意回避的原因。

翠香见他还是这样吞吞吐吐在说不清楚,就有点气嘟嘟地问:“你怎么不说话呀,哑巴了不是?”

周华青此刻也觉得是问清这个情况的时候了,于是他就把那天杏花质问他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翠香,并说,我实在是不好意思碰到你啊,当然,他也急不可待地等待着翠香对此事的态度。

翠香听了周华青的诉说后,她的面色在瞬息间就被气得铁青,她想不到竟会出现这样的奇事。如果周华青不说,她还被蒙在鼓里呢。她顿时就怒火满腔,心想,这个后娘也实在是太可恶了!竟会施出如此卑鄙恶毒的计谋来!她说了句“你别怕”后,转身就走,急呼呼地往家中奔去,她一定要到家里去问一个明白!

她一进家门就怒不可抑地喊:“爹!爹!”

陈大林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急匆匆地从屋里跑出来问:“啥事啊,这么大声大气的?”

她见父亲出来,就怒气冲冲地问:“你把我许给人家了?这样大事怎么没跟我说一声就自作主张?你这是在卖牲口呀?”

陈大林听了女儿这一连串的质问,真是听得莫名其妙,简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像坠入云雾里似的:“我几时把你许给人家了?你听谁说的?”

经父亲这么一说,反倒使翠香有点迷惑不解了,爸爸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这倒是奇怪了,刚才周华青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说,父亲已把她许给了梁达武,那么,难道是这个后娘在耍鬼把戏?她故意在散布谣言?

杏花此刻正在屋子里,她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这下子要出事了。她猛不防周华青会如此迅速地把这件事告诉给翠香,她原以为她这样恐吓他一下,他会从此死的。现在看来,这个精心设计的计谋马上要穿帮了,该怎么办呢?她内心里一阵紧张,觉得事到如今,回避是回避不开的,只好硬着头皮地走出屋来,还装得满不在乎的样子。

翠香看见后娘走出来,她就用手指着她,对父亲说,是她说的,你已把我许给了梁达武,你去问她好了!

陈大林更加摸不着头脑,迷茫地看着杏花:“你是真的说过,我已把翠香许给了梁达武?”

杏花自知理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脸孔涨得像猪肝似的。最后,她还是不得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我这也是为她好嘛。

翠香怒不可抑地对她说:“好个屁!你有本事就给你的外甥去介绍别的姑娘好了,不要在我的身上打主意。告诉你,我可不是一个随便可以打发的人。梁达武不是很欢喜王家的姑娘吗?你得去王家做媒啊,人家王姑娘早想许配给你的外甥了,就等着你去做介绍哪!”翠香故意拿梁达武的“笑话”去戏弄一番杏花,借此发泄一下她心中的怒火。当然,她还是有分寸的,如果过分地伤害后娘会使她爸爸不高兴的。同时,她也觉得自己毕竟是个晚辈,应该遵守晚辈不能羞辱长辈的道德准则。

陈大林在了解了情况以后,就埋怨地对杏花说,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杏花看到陈大林的态度站在女儿这一边,心中就十分不满,她不甘心自己处于孤立状态,就干脆对陈大林说,我不是跟你说起过这件事吗?你也不能把这个责任完全推到我的身上!她被翠香的话气得浑身哆嗦,心想,老娘今天就算斗不过你,但事情还没有完,过了初一,还有十五呢,日子还长着哪!

陈大林听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就更加不满,但他又不想去伤害她,特别在女儿面前还得照顾一下她的面子,所以他仍然用相当平和的口气说,我啥时候同意过把翠香许给梁达武啦?不错,你是曾经同我提起过这件事,但我当时根本就没有表态,是吧?

杏花显然感到自己已经词穷理屈,但又不甘心自己在翠香面前认输,于是就狡辩地说,梁达武再坏,也还是一个响当当的干部,至少还是个童男身;周华青是什么样的人?是一个犯了错误被学校赶出来的人,是一个与三十多岁女人轧过拼头的“二茬货”!

杏花竟会这样无缘无故地伤害周华青,使翠香气得脸孔铁青,她本来还想用最难听的话去回敬她几句,但考虑到自己毕竟是晚辈,还是咬了咬牙地忍住了。

这样一来,陈大林的一家人就更加不会和睦了,不但翠香对杏花如同仇敌,而陈大林对杏花也从此存着戒心……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农村经常要开展割资本主义尾巴运动,蛟头村“割尾巴”比别村厉害,是因为有梁达武这个“最高指示不过夜”的人。他把生产队里所有超范围的自留地(包括1961年开荒的“百斤粮”地)统统“割掉”并划归生产队所有。队里如果种不过来,就干脆把它荒芜算了,上级不是已经说过,“宁要资本主义的草,也不要社会主义的苗”吗?这样一来,在蛟头村里受到打击最大的是要算是陈大林了,因为他种的超范围自留地最多。他全家六口人,如果不比别人家多种一些杂粮、蔬菜,还能正常地过日子吗?在生产队里劳动一天,只有三角多钱,他一年做到头,还不够从队里领来的口粮钱。为了使全家能生活下去,他只有多种一些地、多一点收入,才能应付过去。现在没有了这些自留地,他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基础,还有更加使他担心的是为此而要使家里的杂粮就要大大的减少,今后还能保证不会再饿肚子吗?在他的心中,因饥荒而失去爱妻的心病是他永远的痛。所以,他这几天总是心事重重似的,经常站在院子里的墙角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山、望着蓝天发呆,没有一个时辰是不会离开的。翠香当然看出他的心事,她知道爸爸是为失去了这么多的自留地而感到痛心,并担心今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而发愁。翠香是父亲的贴心人,每逢这时候,她总是陪着父亲站一会儿,并同父亲说说话,藉以散散他的心,分担他一些心中的苦楚。

“爹,依我看,地既然不能种了,你也可以去赶海,像捉望潮呀、捕跳鱼呀,摸青蟹、钩蛏子呀,只要能把它们搞点来就能赚到钱,你说是吗?事在人为嘛。

陈大林看着翠香笑了一笑说,我也是在动这个脑筋呢,我们全家人今后总不能像你妈那样活活地被饿死吧。你两个妹妹还小,需要好好地照料,再也不能让她们饿得皮黄骨瘦的,否则的话,我怎么能对得起在西天的你妈呢?说着,他的眼角不禁潮湿起来。

由于陈大林经常在海滩涂上捉鱼、摸蟹,对海边鱼儿的游动规律摸得一清二楚,这几天,他居然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他经过多次在夜间的侦察,发现大群鲻鱼成群地乘着夜幕的掩盖下在小湾门的海滩边漫游。他根据这么多的鱼浑(鱼在海面游动时在水面上有涟漪出现),估计鲻鱼有数百条之多,这可是一次难得的好机会啊。要捕获这些鲻鱼只能用牵网作业。牵网是一种古老而原始的作业方式,它是用长达几百米、甚至上千米的网具在海湾上围起来,鲻鱼就被包围了,退潮以后,它们就坐以待“捉”了。蛟头村农队也搞过牵网作业,但由于牵网作业比较辛苦,特别在寒冷季节,双脚被冻得发紫,像针刺般的难受,没有人愿意去吃这种苦头,所以,这种牵网作业就被长期地搁置了起来。由于这种作业多年停止,鲻鱼就自然没有受到干扰,它们的胆子就大了起来,成群成群地到海岸边来戏游了,这就是陈大林发现了这个“秘密”的来由。陈大林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在小湾门搞这种“围剿”式的牵网,根据地形,牵网的长度不过二百来米,作业人数也只不过三五个人就能应付。如果能借到网具,其他困难就不大,问题恐怕还是在于目前这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运动,如果被梁达武他们发现就会遇到麻烦,这不同于个人捉望潮之类的“小打小闹”,不会被人看重,而牵网是一种比较“大型”的作业方式,收获量也比较大,性质就不一样了。但他还是没有丧失信心,他决不能放弃这次绝好的赚钱机会,还是回家去同翠香商量以后再说。

他回到家后就与翠香分析了这件事情,觉得还是值得冒一次风险。鲻鱼是一种比较名贵的鱼种,十分值钱。叫三五个人是不成问题的,问题在于网具。为了掩人耳目,牵网的时间可以放到夜里去进行。只要我们小心谨慎一点恐怕是不会被人发现的。她忽然想到周华青有个叔叔在早些时候搞过牵网的,家中也有不少网具,是不是叫他来想想办法?何况,他也可以参加进来,何况作业也需要人。自从上次事件以后,他们俩的关系索性公开化了,而且已经得到陈大林的默认。经翠香这一提醒,使陈大林想到还有几个朋友的家里也有网具,只不过这些网具多年来未曾使用,恐怕有很多的破洞,不经过修补是无法使用的。翠香听后说,我这个补网的不正是有用武之地了吗?陈大林听了不禁笑了起来。片刻,他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轻轻地问翠香,这事能不能让你后娘知道?

 翠香考虑了一下,应该说,同吃一锅饭的人会不出两条心嘛吗?

自从杏花来到这里以后,陈大林知道她的脾气,觉得她不是一个寻常的女人,她是有心计的人。何况这次有周华青又在其中,再加上她对翠香恨气未消,说不定她会做出违反常规的事情来,我们还是提防万一为妥。翠香听了,觉得父亲的活也有道理。那么,要在家里补网能瞒得过她吗?这确实使陈大林有点担心。他想了想后说,要是她问起的话,那就暂时先说句混话为好。

经过一番周密的准备,到小湾门去牵网的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网具已经借齐,翠香也把破了的网衣修补提差不多了。人员也已确定,陈大林又叫了一个他的堂弟。再过几天后,正是适合在夜里作业的潮时,马上就可以付之于行动。此时的陈大林,真有一种摩拳擦掌的感觉。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海上没有刮风,但由于此时已值初冬的季节,还是有点儿寒风刺骨的感觉,更何况还要在滩涂上作业,而且要化好几个钟头的时间才能完成任务,就难免要挨冻。他们在完成任务以后,他们三个人的脚跟已经被冻得发紫,像针刺般地难受。好在大家都充满着希望,心里还是暖呼呼的。现在鲻鱼已经被包围在网塘内,只等潮水退落,就可以到滩涂上去“拾”鲻鱼了,大家的心里都比比较激动。翠香本来是不用到这里来一起受苦挨冻的,但她坚持一定要来,陈大林也只好答应。趁着空儿,翠香在一个不被人发觉的岩洞里燃起一堆篝火,好让大家暖和一下。于是,大家就坐在篝火周围搓起手来,陈大林笑眯眯地对大家说,根据刚才的鱼浑,依我估计,网塘内的鲻鱼不会少于二百斤。大家听后自然都十分高兴。在潮水落得差不多的时候,陈大林与他堂弟先到下面去看看,让翠香和华青在这坐会儿再说。

翠香和周华青俩人坐在篝火旁,反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时竟找不出适当的话儿来。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之间似乎都有很多话说,但又都说不出口,周华青索性低着头拿起一根柴头拨动一下篝火,使篝火燃烧得更旺盛一些。翠香看透他的心事,知道他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她就主动打破僵局,你已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想结婚?翠香的这句话几乎使他怦然心动,脸孔一下子红了起来。他望着翠香,这话从何说起——。翠香故意厥起嘴巴,你不向我家来求婚,难道还要叫我到你家去求婚不成?周华青笑眯眯地问,你爸会同意吗?你还没向他提出来,就怎么就知道他不同意了?翠香故意白了他一眼。周华青只好直说,他是怕大林叔不同意才不敢提出求婚的,另外,还有你那个后娘,她见了我就好像仇敌似的,我哪敢提出来啊。提起后娘,翠香就气愤起来,怕她什么?我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无权干涉!稍定一会儿后,她就换了口气说,我已经向父亲提出过我们的婚事,他已经同意了,你就选择一个吉祥的日子,正式到我家来求婚吧。周华青听了自然十分高兴,就按照你说的办吧。这时候,虽然他们俩都十分想亲热一番,但又都不敢挨近,因为当时不时兴像现在这样,恋人在一起就要拥抱呀、接吻呀什么的。那时的青年都十分规矩,都认为只有到了结婚的那天晚上才可以“那个”,婚前绝对不许“那个”的,所以他们只得规规矩矩地坐着说说话。不久,陈大林叫他们可以下去了,因为潮水已经落得快见底了。当他们一道走到牵网边时,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喜得心花怒放。此时由于海水已经落得很浅,网内不计其数的鲻鱼在到处乱窜,有的在跳跃,跳得有大半米高,但还是被网衣弹了回来;所以就乱成一团,搅动起一大片的水花,真是热闹非常。难怪陈大林高兴得像一个顽童似的。片刻后,潮水全部退出,只剩下一大片金光闪闪的鲻鱼在滩涂上作最后的挣扎。他们见此情景,彻夜的疲劳和刺骨的冷冻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就在陈大林他们冒着严寒在滩涂上布置作业的同时,杏花也在动脑筋,她在心中盘算着如何才能出气。她在前几天见到陈大林父女俩总是神秘兮兮的,好像总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似的,她就不甘心陈大林把她当作外人看待,她一定要把这事搞个清楚、弄得明白。她也知道,自从那次做媒的事件以后,陈大林对她存在一些看法。不过,她完全有办法能使陈大林转变。今天下午,她见到他匆匆忙忙的样子,知道他正在奔忙这件事情,她就装出柔情密意的神态,对他说,大林,看来你是不把我当家里人看待啦?我看你们父女俩这几天忙得不亦乐乎,怎么就偏偏要瞒着我呢?我还是不是你的妻子?经她这么一说,陈大林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稍稍地犹豫了片刻以后,然后用眼光环顾周围后,就轻轻地对她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好瞒你的,只不过是不必让你操心罢了。我在与几个人合伙在搞牵网哪,说不定能捉些鲻鱼来。现在批资本主义的风声很紧,还是隐蔽一些为好,你说对吗?快过年了,家里没有钱咋行,不去想办法赚几块钱来怎么过年啊?再说,你们母子俩到我家后,我还没有给你们买过一件衣服呢,我对不住你们啊。杏花听后真是心花怒放,原来如此!这才使她想起周华青这几天总是偷偷摸摸地到翠香的屋里来嘀咕一阵子后才回去,肯定是在一起商量这件事!她想,机会来了,如果能使周华青倒霉的话,翠香就肯定不会死心塌地地和他好了。这样,我的计划就有可能实现。她很自然地想到了梁达武,现在只有叫他出场才能使周华青倒霉。梁达武难道会不听她这个姨妈的摆布吗?他与周华青还有一个“有你无我”的争夺战呢!于是,她就赶紧去找梁达武。在路上,她又有些犹豫不决,梁达武这人干起来是不计后果的,如果鱼被没收了,得罪了陈大林,他还会同意把女儿许给梁达武?正当她犹豫不决时,梁达武却跑来找她。杏花此时见到梁达武有点奇怪,怎么会“想起曹操,曹操就到”呢?于是就问他,你来找我?梁达武笑嘻嘻地对她说,你为我办的事究竟怎样啦?他说“我的事”当然是指他与翠香的事。杏花听后嘴巴一撇,我还以为你什么事情找我,你也真是太性急了,这样大的事情难道会这么容易办成?真是!

梁达武嘻皮笑脸地说,我这都这般年纪了,能不性急吗?再不着急去解决眼看就要过三十啦。自从杏花与他说起要把翠香介绍给他以后,他几乎整天地想着翠香,有时甚至已经到了火急燎草的地步。

她看着梁达武着急的样子,也觉得是应该把这事抓紧。她装得十分关切地对他说,达武啊,你的事我还不着急吗,我已经同陈大林说过了,他还是有点犹豫不决,没有开口说同意哪。这主要是周华青从中作梗。这人也真是太可恶了,你说不是?我看翠香也真是鬼迷心窍似的,周华青只不过是高一点文化程度而已,哪能比得上你呀?真是!不过,现在是有一个相当好的机会,就看你能不能圆满地做好这件事情啦。

梁达武听了就赶紧问她,我能有什么事情做不好啊,你得赶快说给我听听。

于是,杏花就把周华青参加陈大林搞牵网捕鱼的事情说给他听。说完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你只能借此打击周华青,绝对不能伤害到你姨父,懂吗?你如果伤害了你姨父,他还会将女儿许给你?梁达武的大眼瞪着他姨妈几眼,看着办吧。他得到这个重大消息如获珍宝,觉得不但是一个立功的好机会,而且能整倒周华青。他听了转身就走!

他这一走,倒使杏花担忧起来了,她知道这个楞头青肯定要做出傻事来,他这人向来是不顾后果的,看来要被他乱套了……

 

陈大林他们的牵网作业收拾停当以后,他就对大家说,为了防止万一,鲻鱼今晚不能挑到我家里去,还是先放到邻村的堂弟家里去藏一藏再说,反正天气很冷,鲻鱼藏几天不会变质。网具值钱,而且是向人家借来的,今晚必需归还给人家,免得惹事生非,大家就辛苦一个晚上,完成任务后再去休息。这个意见自然得到大家拥护。正当他们准备开始各人做各人工作的时候,猛不防岸边突然照过来五六支手电光,并传过来一片喊声:不要动!原来是一群民兵,像是到海边来抓特务似的,显得一片杀气腾腾的样子,为首的当然是梁达武。

出现这样的情况,确实使陈大林大吃一惊,这使他猛省到原来是他自己犯下了一个不可弥补的致命错误。就在今天下午,就把牵网这事告诉了她。肯定是她到梁达武那里去“举报”了,这才会引来了这一场原本可以避免的“灾难”!

梁达武此时岸然像一个在战场上得胜的将军,威风凛凛地说,你们竟敢这样胆大妄为地大搞资本主义活动!现在我代表农业大队向你们宣布,你们的网具及鲻鱼统统地要没收、充公。他看了看站在对面的周华青分外眼红,真的想把这个“情敌”推到海里去才解恨!他恶狠狠地对周华青说,你这个不良分子,过去耍流氓、乱搞男女关系,不努力去改造思想,反而胆大包天地大搞资本主义活动,我看你是死心塌地地要与共产党作对了。你得跟我们到公社里去一趟,由公社领导来处理你!

周华青见到这个不速之客突然来临,知道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我现在该怎么办呢?他紧张地寻思着如何对付这个蛮横无理之人。翠香目睹这令人气炸的情景,觉得实在是忍无可忍,这些人的行动与强盗有什么两样?这个梁达武还竟敢如此侮辱周华青,她怎能容忍梁达武这般地恶毒?她怎么也不会甘心眼睁睁地把他们辛辛苦苦忙了十多天而又经历了今晚冻得发紫的又苦又累的活而所得到果实要被他们抢劫而去!也许是农村妇女缺乏政治意识和缘故,她就不顾一切地冲到梁达武面前发出怒吼般的喊叫:梁达武,你们这种行为简直与抢劫没有什么区别,我们犯什么法了?你为啥要没收我们捕来的鲻鱼!

梁达武见了翠香,只好和气地说:搞资本主义怎么不算犯法?

陈大林义愤填膺,真的想与梁达武拼了,但想到自己的三个女儿尚未成家,也就只好把气忍耐住,他把已经到了嘴唇边的“你们这是强盗行径”这句话咽了回去。心想,梁达武至所以敢这样横行霸道,不是因为他有这么大的能耐,而是因为有社会背景在支持他,他只不过是为虎作伥而已。他可以与他拼个死活,但他无论如何抗不住他背后的靠山。他只好抬头望着苍天,老天啊,你怎么不张开眼睛来看看,你为什么会容忍这般人这样无法无天哪!

此时的周华青真是被气得怒不可抑,你梁达武至所以能够如此嚣张,只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以为我是胆小如鼠的人吗?我周华青一没抢、二没偷,难道会怕坐牢不成?他觉得这个梁达武今天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他必须要与他拼个鱼死网破才能解除心中之恨!他深知自己的力气拼不过他,他必需占据一个有利的地形才能发挥优势。于是,他偷偷地走到梁达武的上风,鼓足勇气,用头拼命地向梁达武的胸膛冲去!说时迟,那时快,由于梁达武猛不防周华青会来这一手,一个踉跄倒地,并与周华青一起滚到海滩下去……

 

 

“鲻鱼事件”的处理结果是鲻鱼被大队充公,陈大林和周华青都被勒令参加公社举办的“批资学习班”。翠香对梁达武恨之入骨,心里祈祷着老天爷能用雷电把他劈死!杏花则有一种负罪感,终日心烦意乱、惶惶不安,觉得自己好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她觉得这个“两百五”实在是太愚蠢了。你伤害了陈大林,难道还想得到翠香吗?她现在对这个外甥真的感到无比的恼火。她为了挽回陈大林对她的夫妻感情,消除对她的厌恶,今天特地到公社去看望他,还送去了饭菜,谁知陈大林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可见他对她已经是不屑一顾了!她此时的心情真的像刀割一样难受。深入地想一想,她如果能心胸开阔一些,主动对翠香化解矛盾,拿出当大人的样子来,也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祸患来。她真的开始后悔起来。

梁达武此时却兴高采烈,见到周华青被叫进“批资学习班”,这小子总算被批臭了,翠香是肯定不会要他了。今天得抓紧机会到翠香那里去一下,劝劝她不要再跟周华青好了。这个“猪头山”竟会产生如此可笑的想法,这与他“两百五”的思维有关,既懵懵懂懂,又异想天开,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

他走进陈大林家的院子,见不到一个人。他东看看、西张张,最后走到西厢房,才看见翠香坐在屋子里流着泪水,不禁使他有点同情起来。他慢慢地走到她身旁站了一会儿,翠香连眨都没眨他一眼。

“翠香,革命革到自己头上,就应该‘斗私批修’才对。”梁达武浩然正气地对她说。

翠香绝对不会想到这个“猪头山”此时会走进她的家里来,而且竟然还对她上起“政治课”来。她不想与这种人搭话,说了也犹如对牛弹琴。

梁达武见她不说话,反倒认为是她正在领会他说话的意义,于是更加洋洋得意起来。他虽然经常见到翠香,但还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看到她如此楚楚动人的身姿,觉得实在是太动人了,心底里骤然产生一种巨大的冲动,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猛然地把翠香一把抱起来,就往床上按下去。翠香绝对不会想到梁达武竟然会搞这样的突然袭击,当她意识到这是他想强暴她时,她就拼命地挣扎,狠狠用手指爪他面孔,同时拼命地喊叫“救命哪!救命哪!”梁达武此时几乎已经到了疯狂的状态,就不顾一切地按住翠香,同时竭力地撕着她的衣扣……

杏花悻悻地从公社回家,当她走进院子的大门时,忽然听到西厢房内发出异常的声音,于是就走过去看看。当她进门一看,一下子傻眼了,竟然是这个不争气的外甥像野兽一样压在翠香身上,如果再迟一点的话,梁达武就要得手了。她怒发冲冠地喝住梁达武:“你发疯了!”她快速地冲过去,狠命地拖住梁达武的大腿。梁达武此时才清醒过来,知道这下子真的闯祸了,只得从翠香的身上爬下来。翠香趁机骨碌起身,恶狠狠骂道:梁达武,你流氓!你是一头畜生!说着就披头散发地、拼命地向外奔去……

杏花追到门外,撕心裂肺在喊叫:“你回来啊——翠香!”

 

                                  4

 

                             

 

 

这儿天,李松原被弄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本来嘛,作为公社电管员的李松原是公社的“八大员”之一,算是一个香喷喷的人物。不要说大队干部,就是公社大院里的干部们有时也少不了也要求助于他,比如铺设电线、安装电灯什么的,都要请他帮忙,因为他的电工技术在全公社范围内是算顶呱呱的,再加上他为人十分随便、和气,又任劳任怨,他这样的人在乡村里难道会吃不开吗?那么,他这儿天为什么竟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呢?

  上午,他接到河头大队革委会的一个电话,报告该大队有一个人被电触死了!他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时,顿时感到心惊胆战,拿着电话机的手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个鲜活的生命瞬息间就消失了,你能不感到震惊,能不令人揪心吗?不久前刚发生过的湖西大队触电死亡的令人恐怖的场面又突然地浮在他的面前:当他急促地赶到事故现场时,死者已摆放在晒谷场上的一块木板上,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天动地,他忍住悲痛,迅速拨开人群,走到死者面前,看到紫色的嘴唇就觉得是无法挽救了,死者的心跳、呼吸都已经停止,瞳孔也已经放大,抢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这时,死者的家属出乎意料地突然跪在他面前:“李师傅,还是你懂行,求求你赶快救活他啊!”他见状立即扶起她,并无奈地摇摇头说,他的瞳孔已经放大,心跳和呼吸均已停止,我已无能为力了……

导致这两起触电事故的“罪魁祸首”都是因为“地埋线”漏电而引起的。说起这“地埋线”,真是他目前面临的一个难题,它犹如一片可怕的“地雷阵”,随时随地都有发生爆炸的可能!“地埋线”是在文化大革命后期推行的,当时为了“多快好省”地实现农村电气化,大力推广铺设“地埋线”(即“土电缆”)。河头大队革委会的干部们带头响应号召,立竿见影地行动了起来。由于缺乏资金,他们没有按当时规定标准铺设“地埋线”,只是在田埂边开了一条深沟,将普通的塑料电线埋下后填平了泥土就算完事了。建成的当初,确实也尝到了“经济、实用、方便”的“甜头”,结果没过了几年的时间,电线的塑料层老化了,漏电引起的触电事故接连而频繁地发生,弄得人心惶惶的。现在的农村刚刚推行分田到户,这“地埋线”就成了一大“杀手”。面对这样的严重的事故隐患而又束手无策,这自然就成了李松原的一块心病。现在,这个最令人担心触电事故终于又发生了,他能不急得焦头烂额吗?

  河头大队的“地埋线”事故,后来虽然在县电力公司、公社革委会及河头大队的共同努力下总算艰难地解决了,但李松原确实是被搞得心力交瘁了。谁能保证别的大队的“地埋线”会不发生漏电事故?如果别的大队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故,人家电力公司还会拿出农电物资来支援?公社革委会还会能挤出资金来?……

  他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就像坐在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的火山口上!

 

                                   

 

“双夏”过后,李松原痛定思痛,觉得必须要抓紧改造农电线路,否则他今后就不会有安稳的日子过。他也十分明白,此项工作最大的难点在于资金问题。根据各公社电管站的经验,解决资金问题的最好途径是“三个一点”,即“上面补一点,村里出一点,群众集一点”。“上面”当然是指公社,李松原心里十分清楚,目前公社财政是不可能拿出一大笔资金来资助农电线路改造的。按理说,公社财政代管的十多万元的农电维修资金(这是一项通过电费附加而提取的专款专用于农电维修的资金)应当是用在解决这个燃眉之急的,但由于缺乏有效的监督,再加上公社财政历来处于“寅吃卯粮”的状态,这笔应该用于农电维修的资金就被公社移作他用了。作为公社电管员的李松原难道有权对公社领导去说三道四吗?

就在李松原一筹莫展之际,却想不到公社金昌林书记找上门来了。

李松原见到金书记走到他的办公室来,似乎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此前,金书记有事总是打电话来叫他过去的,这次他怎么会亲自到他的办公室来了?莫非是因为接连地发生了几次触电死亡事故引起了公社领导的重视?他顿时心里感到热乎乎的。于是,他连忙拿出杯子、茶叶,给他沏了一杯绿茶,恭恭敬敬地捧到金书记面前。金书记接过茶,笑眯眯地说:“老李还是蛮细心、蛮会讲礼貌的嘛。”

金书记原是该公社的革委会主任,在两年前提拔为党委书记的。金书记不仅李松原的顶头上司,而且还是李松原的大恩人。李松原原来在一个水库工地上当电工,在公社要配备公社电管员时,他就被金昌林他提拔上来当公社电管员了。对此,李松原一直没有忘记金书记对他的栽培之恩。

此时,正处于“公社改乡、大队改村”时期,全县正在按照上级布置,公社革委会改为乡政府,大队革委会也改为村委会。公社电管员自然也称为乡电管员,大队电工当然也叫村电工了,所以公社的工作十分繁忙。

待李松原坐定后,金书记对李松原说:“看来啊,这几次触电事故已经引起了县府领导的重视。据说,县府领导已经找过县电力公司经理,询问了有关如何扭转农村用电安全局面,如何才能有效地防止农电事故频频发生等问题。电力公司十分清楚农电维修资金被各公社挪用的情况,还建议成立乡电管站,农电维修资金要从乡财政中划出去由电管站单独建立账目,实行专款专用,同时接受乡政府与电力公司共同监督。据说县府已经采纳了县电力公司的意见,县府办公室主任已经来打过招呼了。老李啊,这件事来得急,我们得要好好商量一下,如何对付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

李松原原来以为金书记是来解决农电事故隐患问题来的,没想到现在突然会冒出农电组织要“易帜”的问题。他心里完全清楚,乡政府如果失去了这笔数字可观的资金,手头就没有像现在这样宽裕了。金书记此刻肯定是心急如焚,否则他怎么会主动找上门来与他商量这个问题。划出这笔资金,等于是釜底抽薪哪。每年十来万元资金眼看就要被电力公司“抢走”,他能不着急吗?这几年来,这笔十多万元的资金除了几千元的乡电管站的管理费用(主要是李松原的工资)外,其余大头都被乡政府移作它用了。上半年新建乡政府办公大楼时,就被填进去五六万,还叫李松原签过字呢。关于这件事,李松原真好比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他当时心想,目前“电埋线”改造是迫在眉睫的问题,这笔专项资金却要移作他用,他真是痛心疾首啊,可是,这是金书记决定的事情,他能说什么呢?此刻,金书记又来与他商量,他能说出不符合金书记的意愿的话吗?李松原是一个老实人,但他又是一个明白人,他完全了解金书记此刻的心思,他是绝不会同意把这笔资金顺顺当当地拱手让给电力公司去控制的,除非出于无奈。他想了想,他觉得自己只能这样说:“我一切听从金书记的安排。”

金昌林是一个精明人,在这么多年的“官场滚打”中,完全能够洞察上级的意图。他心中明白,违背上级意图是官场上的大忌,他必须早作准备。他明白这次是无力挽救对农电资金的控制权了。不过,他还是想在“撤退”前再“捞”上最后的一笔,否则太便宜电力公司了。他十分了解李松原的为人,他完全有把握李松原一定会对他言听计从。不过,在说出自己的意见之前,觉得还是“真主意假商量”地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这叫领导艺术,这样做对今后的工作会更有利。于是,金昌林就用十分贴心的口气对李松原说,到目前为止,农电维修资金在账面上还有六万多元的余额,你也知道,公社财政收入少得可怜,历年来都是入不敷出的,办公大楼的装饰费用至今尚未着落,公社领导已经决定再从维修费中拿出五万元来,作为办公大楼的装饰之用。今后这笔钱反正要被电力公司控制使用了,这次恐怕也算是“最后的晚餐”了。你说对吗?你有想法没有?

  李松原对于这种“狸猫换太子”的怪事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他心里能没有想法吗?金书记这样做法不仅使电管站“雪上加霜”,而且还有点被“扫地出门”的感觉。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他只能强颜欢笑地对金昌林说:“我没有什么想法,何况这又是用于公家的事情,领导上决定的事情,我照办就是了。”

  金昌林相当满意地对李松原笑了笑,然后低声地对他说:“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量一下。”

  李松原诚恳地说:“金书记,你对我就不必客气了,有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好了,我又不是外人。”

  金昌林说,这次成立乡电管站,必然要增添人员,与其让电力公司把人安插进来,不如我们自己先安排人员。胡慧斐是个下乡知识青年,到现在还没有安排她正式工作,我想趁这次机会给她安排在电管站工作。她有文化,人又很灵巧,当个电管站出纳员总行,空闲时也可帮帮你收收电费什么的,你看行吗?

  对于胡慧斐此人,李松原当然十分熟悉。她明眸皓齿,肌肤白皙,挺胸细腰,亭亭玉立,是全乡闻名的美女,有人给她起个很好听的雅号——“白牡丹”。他也听到过“小道消息”,说她是金书记的“红颜知己”。金书记趁此机会给她安排个工作,也属人之常情。他马上一口答应:“金书记提出的事我能不办吗?更何况电管站里也确实需要增添人员呢。”

  金昌林听后自然十分满意,就笑吟吟地说:“那么,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一个月后,东海乡电管站正式成立。此前,县政府已经为此发过“红头文件”,为了彻底改变农村的安全用电局面,各乡必须成立乡电管站。乡电管站实行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其经济来源(指电费附加费)大部分应用于农电维修,小部分用于站内的经费支出,具体比例由县电力部门研究决定。乡电管站在业务上接受县电力部门(通过供电站)领导,行政(粮户关系、党团组织)上仍由乡政府管理。经电力公司与乡政府协商后,决定由李松原担任电管站长,胡慧斐为出纳员,电管站的财务由供电站的电费台账员兼管。

  李松原本来打算把一个电工技术过硬、工作责任心强的村电工作为自己的助手充实到站里来,但由于供电站长执意要塞进一个人来(供电站长的外甥何时杰),他只好放弃原来这个打算,供电站长是他今后工作的顶头上司,能得罪得起吗?摆在李松原的面前的处境确实是极为严峻的,本来属于电管站的资金早已被乡政府掏空,留站的资金余额只有区区的几千元,如果没有电力公司拨给五千元的“建站费”,真的连“起灶”都很困难,哪能顾得上去开展改造农电线路这项十分紧迫的工作呢?他连想安排一个得力助手的权利都没有。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凭目前这付烂摊子,要很快地打开局面是极其困难的,他确实有点心灰意懒。

  胡慧斐是一个十分机灵之人,她看到李松原垂头丧气的神态,就知道他心中的苦楚。她想要初露锋芒,就必须立即帮助他摆脱目前的困境。当然,她也十分清楚,她与李松原相处没几天,彼此之间缺乏了解,李松原现在是不会信任她的,但她还是决定要试一试。于是,她就笑容可掬地对李松原说:“李站长目前一定感到很苦闷是吧?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工作确实难以展开。”

  李松原听了有点奇怪,她怎能揣摩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思呢?能猜透别人心思的人确实有点不简单。他对她确实没有什么好感,在金昌林把她塞进站里来的时候,他只把她当作一只“花瓶”看待。李松原想,她现在是捉弄我还是同情我?他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用有点搪塞的口气地问她:“苦闷有啥办法?你能帮我化出钱来吗?”

  胡慧斐完全听得出他是在搪塞她,但她觉得此刻绝对不能与他一般见识。她还是笑眯眯地对他说:“我不是魔术师,哪能化出钱来呀?不过,事在人为嘛,我们可以动脑筋想办法。”

  “还有什么脑筋可动?去抢还是去骗?”李松原仍然挖苦她。

  胡慧斐见到李松原还是用这种态度对待她,觉得他实在有点小看她了。她一本正经地对李松原说,我看你呀,真是捧着金饭碗愁没饭吃。你别担心站内目前账面上空空,但不要忘记,我们电管站每月有近万把块的附加费进账。几个月过去后,我们的账户上难道就不会有一笔数目可观的数字了吗?那时候我们还会是穷光蛋吗?乡电管站在社会上可是一块响当当的牌子啊!我知道你现在是想“新官上任三把火”,想立即搞点成绩出来,这当然没有错。我看资金完全没有问题,我们可以利用电管站这块金字招牌到信用社去贷款,他们难道会不信任我们吗?你如果相信我的话,我倒可以帮你去试试看,可以吗?

  李松原绝对没想到这个“花瓶”胡慧斐的脑筋竟会如此灵活、实在,他觉得自己确实小看她了,他完全明白,胡慧斐这个想法决不是胡思乱想,确实是一个他所没有想到过的切实可行的办法。于是他的态度就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笑逐颜开地对她说:“行吗?那就麻烦你到信用社去试试看。”

  一个钟头以后,胡慧斐果然把十万元的贷款事宜搞成了。李松原对她感激不尽,从此改变了对她的看法。此刻,他还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触。

  说起胡慧斐,如果你认为她是一只“花瓶”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当年,她作为一个知识青年在农村里插队劳动的时候,大队书记就看中她的美貌与聪颖,就想把她成为自己儿媳妇。起先是暗示,后来是明说,还提出不少优惠条件,但胡慧斐却丝毫不动心。她心中自有主张,嫁给大队书记的儿子当老婆,无非是个做个大队书记的媳妇而已,还是跳不出农民的泥潭。她不甘心自己一辈子当农民。后来,她有一次十分荣幸的机遇,使她有机会在当时的公社书记金昌林面前展示她不俗的风姿和一付伶俐的口齿。她,确实使金昌林惊异不已。不久,她就被金昌林安排到公社做临时工。在以后的日子里,金昌林与胡慧斐的关系自然更加密切了。金昌林对她虽然馋涎欲滴,但他还是有所克制,在条件没有完全成熟时,他绝对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出现不堪收拾的局面,在“这个问题”上他还是比较明智而清醒的。但胡慧斐在“这个问题”上反倒是胸有成竹,她懂得“要得到就得要付出”的准则,世上绝对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付出得愈重头,得到的就自然会愈丰厚。她从金昌林的眼神里完全能看得出他对她的心思、对她的欲望。她至今还是一个处女身,她当然懂得女人贞操的宝贵,正因为它宝贵,人们才会珍惜它。她如果把这个女人最宝贵的东西献给金昌林的话,他自然会“感激涕零”了。到时,她当然不会无代价地把这个她最珍贵的东西白白地送给他,她肯定会得到报答。她胸中自有“锦囊妙计”,她善于掌握火候,在金昌林到了“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她才会不失时机的满足了他。这天,当金昌林进入她的身体时,才知道她还是一个处女,简直使他欣喜若狂!促使他在床上从无有过的疯狂,他发挥得真是淋漓尽致……胡慧斐在经受了破膜的疼痛以后,也得到几分快感。事毕,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条崭新的男人短裤递给金昌林换上,而把金昌林刚才的留下了血迹的短裤换下来。她娇柔地对他说,这条短裤就让我给你清洗好了。金昌林对此心花怒放……但此后使金昌林令人费解的是她却从此与他若即若离,竟与他捉起“迷藏”来。他原以为此后她一定会与他如胶似漆,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突然会变成“镜中花”、“水中月”,他想捞也捞不到了,这真的使他有点迷茫和不解。每当他向她提出求欢要求时,尽管她对他的态度还是十分娇柔,但总是借故推托,越发使金昌林进入想入非非的状态。她似乎很掌握分寸,当他被弄得神魂颠倒时,她才同意满足了他一次,此后又来一个若即若离的“阶段”。她很有心计,她觉得只有这样,才会使自己在金昌林面前保持“尊贵”状态,否则,女人这种身分就会马上消失殆尽。女人如果被男人随叫随到的话,男人就会把女人当作“玩具”,当作“贱货”看待的。后来,金昌林忽然想起胡慧斐还没有归还他的短裤时,他似乎感到有点唐突,于是他就装着忘记了似的向胡慧斐要他的短裤。她却不慌不忙地、笑眯眯地对他说,他急啥啊,我要把它留作“纪念”呢,它可是我的“初次”啊。金昌林真是拿她没办法,对她这样不阴不阳的态度又不好发火,但又觉得此事有点蹊跷,她把短裤留着,究竟是当作“把柄”还是真的是留作“纪念”呢?如果要当作把柄的话,今后恐怕就要“麻烦”了。所以,他从此只能对她关爱有加了,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在成立乡电管站时,他就不用分说地竭尽全力地为她效劳了。

 

                                 

 

李松原经过三年的艰苦奋斗,终于使电管站上了一个台阶,与当年建站时的境况是有天壤之别了。此刻,东海乡的农电“危险线路”已基本上被消灭,李松原不再有坐在地雷上的感觉了。与此同时,李松原还带出了一支以村电工为骨干的农村电力施工队伍,并已得到县电力公司的肯定。此时正值八十年代中期,改革开放政策已经深入人心,农村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地迅猛发展起来,农村用电量激增,农电附加费也自然而然地水涨船高,电管站在信用社里的存款余额猛增,余额达到了6位数。显然,此时的电管站长的李松原是有点踌躇满志了。

  此时,电管站的工作十分繁忙,改建老线路,架设新线路,李松原几乎忙得团团转。他忽然想起电费员何时杰的收费工作已经差不多了,为什么还没见到他的人影。于是,他就问胡慧斐,他这几天到站里来过没有?

  她听到李松原问起何时杰来,心中不禁又涌出一阵不满的怒气,因为她知道,何时杰经常在外面赚钱。他凭着供电站站长钱思达的娘舅这块牌子,可以目空一切地不遵守纪律,搞特殊化,她对此早就看不惯了。现有听到李松原问起他来,她就趁机把这事挑明:他是钱站长的外甥,还用得着天天到站里来上班吗?

李松原听了不禁有点火气:“咋啦,谁规定站长的外甥就可以搞特殊化啦!”

胡慧斐见到李松原火气上来了,故意激将他一下:“那么你这个当站长的就应当去查一查,何时杰现在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向你这个站长请假!”

李松原有点气愤地问胡慧斐:“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胡慧斐当然知道,何时杰现在到处接揽私话,带领一班人马干活搞电气工程,自己竟当起“拿魔混”(上海在解放前称“工头”为“拿魔混”)来,钱袋已经装得满满的了。他经常去赚钱,李松原为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她就用冷笑的口吻问李松原:“你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糊涂?”

  李松原似乎听出胡慧斐话里有话,只是望而不答地看着她。

  “我看你是明知故问,只不过是开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胡慧斐并不想放过他。

  李松原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他心中当然是清楚的,何时杰长期来搞私接工程赚钱当然是不可能瞒过李松原的眼睛,而且他还知道,有些企业的安装工程还是钱思达转交他干的,他只不过是钱思达的一个“差使”而已。如果你去阻止何时杰干私活,不就等于把矛头指向钱思达吗?而钱思达是他目前的顶头上司,钱思达就肯定要找他麻烦,他还能够稳稳当当地当这个站长吗?

  胡慧斐也不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她十分清楚李松原的处境,李松原是奈何不得钱思达的,而且也知道李松原与钱思达有矛盾,只不过他不敢与他对抗罢了。她是同情李松原的,她早就对钱思达的那种高傲态度不满,他对待乡电管员的态度总是用盛气凌人的气势和居高临下般的藐视那种高人一等的姿态,他一贯来就不把乡电管员放在眼里的。他还把电管站当作是一块“唐僧肉”看待,凡是供电站职工到东海乡来工作,他们的午餐费是一定要由电管站去买单的。这还不算,他还要把许多自己家里用东西拿到电管站来报销。对于这些,她早已看在心里、恨在心里了,她是多么希望李松原能够挺起腰板来对抗钱思达各种无理行为,所以她有意想刺激李松原一下。她挖苦地对李松原说:“我看你对他没办法了吧?”

她看到李松原沉默不语,就话锋一转继续说下去:“关于这点,我倒是可以理解的,人家地位高,我们有啥办法。不过,你为什么要像‘死忠臣’似的,处处去遵守规矩?人家寻机会赚钱,我们为什么不去动动脑筋?如今社会上还有哪个人不去动动脑筋去赚钱的呀?有机会不去赚才是真正的傻瓜呢!你看何时杰,他既是电管站职工,又是地下工程队的工头,站里拿工资,站外捞外快,两面进账,你何必就这样死心眼呢?”

  “我哪有赚钱的门路啊?”李松原漫不经心对她说。

  “事在人为嘛。当然,天上是不会掉下馅饼来的,这要靠我们自己多动动脑筋。”

  “我们天天在站里上班,还有什么脑筋可动?”

  “这个人呀,至今还是死脑筋一个。我们站里现在已有6位数的存款了,这可是一座金山哪!我们为何不去挖掘这个资源?”胡慧斐轻轻地对他说,“只要你同意拆借,我就去找门路。如今经济搞活了,需要借钱的单位现在可多得很哪。我们借钱给人家,难道人家会要你白借不成?”

  李松原还没有完全弄清胡慧斐此话的含意,就用不解的目光地望着她。

  于是,胡慧斐就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她有一个在“县五交化公司”当经理的朋友,目前正要进一批电视机,尚缺欠十万元钱,需要向单位拆借,如果我们能把钱借给他,他自然不会白借的,他肯定会给我们一定的好处费。

  李松原听后大吃一惊,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这种违反财务制度的事他怎么可以去做?于是他马上说:“不行,不行!”

  胡慧斐看到李松原被吓得如此样子,不禁有点好笑。现在还有哪个有钱单位不去拆借?这个老实人真是一个死心眼儿。看来他是绝对不会同意拆借的了。她原来想,只要李松原同意拆借,她和他就可以从中得到好处,而且还能披上一件合法的外衣,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她只能自个儿想办法了。她还有很多路子可以可走,如在月初时把钱借给人家,在月底前收回,一般是看不出问题的,她就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好处,不过存在一定风险。她不怕风险,世界上哪有不经过风险就能猎奇的美事,以后看机会行事吧。不过,她觉得现在不能让李松原看出她的心思,致使他产生不必要的疑心。于是她就立马改口,笑嘻嘻地对李松原说:“看你的,我只不过是与你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你就被吓得像是已经是犯了法似的。”

  李松原悻悻地说:“这样的玩笑,以后是开不得的。”

  胡慧斐心里想,看来,他真是一个无法调教的大笨蛋,想与他合伙做事,没戏!

 

                                 

 

  钱思达站长得知了东海乡海滩边的一块荒滩上要筹建一座冷轧钢厂的消息以后,就动脑筋要想赚这笔10KV线路的施工费。这个冷轧钢厂厂址离最近的电源处还有五公里,按当时的供电政策,该厂只能架设自备线路。农村中的400V线路一般都由电管站负责施工,而10KV线路则必需要由县电力公司负责施工。如果该项工程委托县电力公司施工的活,那么他们的供电站只能是白白地劳累一番了,因为当时多干了几天活,公司也不会多发一点奖金给你。他是一个头脑机灵之人,他想,如果这个工程由乡电管站出面去承接(供电站担任技术指导),而自己当后台老板,这项施工费就可由他自己来掌握,“外快”当然是可想而知的。他是乡电管站的主管领导,李松原能不听他的话?至于给他们多少工资当然由他决定,谅必李松原也不会计较、也不敢计较。这样一来,他可捞的“油水”也就相当可观了。他这样“摇身一变”,就实际上成为了这个工程的“老板”了(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是不允许个人承包这样工程的)。他心中粗略地一算,至少也会有上万元的进账,不禁喜上眉梢了。他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格格地笑出声来。于是,他立即打电话给李松原,叫他赶紧到供电站来一趟,他有要事与他商量。

  不到半个小时,李松原就赶到供电站,急匆匆地走进他的办公室。待李松原坐定后,他就向李松原说出了此事的原委。

  李松原在听了钱思达一番“如此这般”的叙说后,才觉得这个钱思达站长的心肠也实在有点“狠”,他“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李松原不笨,一听就知道钱思达心里的鬼主意。他知道,在钱思达的眼里,乡电管站只不过是供电站的一个“附属”而已,他只能听从他意见。钱思达是一个会记恨的人,你若与他作对,他就会一辈子给你穿“小鞋”。他另外还有一个担心,工程款如果在电管站里记账,然后又要如数地拿出去,而电管站却没有任何好处,胡慧斐肯定不会卖钱思达的账。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肯定要站出来找麻烦,其结果肯定要牵涉到他的身上。于是他就装得相当诚恳的样子对钱思达说:“钱站长,你能给我们参加这个工程施工当然高兴,不但能使我们有机会学习10KV线路施工技术,而且还能增加收入,我们真的要感谢站长了。”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就换了试探性的口气问,“既然这笔施工费全部要分给参加施工的人员,我看也就没有必要把收入发票在我们电管站入账了,我看是多此一举。工程款结算后,大家当面分掉,彼此一清二楚,谁还说闲话?如果要谨慎一点的话,不妨可以立一个私账备查就可以了。”

  钱思达马上洞悉到李松原的心思,知道他肚子里面有鬼主意,就板着脸孔、装腔作势地对李松原说,你这人头脑就这么简单,收入哪能不入账的?我说在电管站记账,你就记账好了,怎么这样罗里罗嗦的?他心里想,别看这个李松原土里土气的,他肚子里还有一点花样呢。他当然考虑过施工费不用入账的思路,综合地衡量前因后果的种种利弊,他觉得还是入账为妙。如果施工费不入账的话,就容易会引起一些人怀疑。施工费在电管站入账,然后想办法取出来,自己就可用偷梁换柱的方法拿到“大头”,这样做法才是天衣无缝又安全可靠。不过,这个锦囊妙计是绝对不能天机泄漏的,否则,后果就难以设想了!

 

 

经过近一个月的紧张施工,这条通往冷轧钢厂的10KV线路终于完工了。在施工期间,担任“战役指挥官”的当然是供电站长钱思达,而他带来的供电站三个线路工则担当起战地“连排长”的角色,李松原和他带来的十多个村电工弟兄当然只能是担当“冲锋陷阵”士兵了。经过竣工验收合格后,李松原带领他们这般弟兄们就回来了,他们似乎都有一种“班师回朝”的感觉。胡慧斐早就听说钱思达在施工期间对他们动不动就对他们训斥的恶劣的态度,并一直为此感到不平。此刻看到他们这般神色,觉得他们这些人真的有点可悲,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后来,李松原与她谈起过关于施工费的处理问题,希望她能从顾全大局,不要无事生非。他真诚地对她说,在此项施工费中,他没有任何权利,钱思达至所以要把这项施工费拿到我们电管站来记账,是他出于他特殊的考虑。为了省事,你我就不必去动心思去追究它了。你如果执意要找他麻烦的话,那只能会给我的工作带来麻烦,钱思达肯定要刁难他。他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希望她能理解他的困难处境。

胡慧斐听后对此却不屑一顾,她从来不卖钱思达的账。她知道在钱思达的眼里,乡电管员不过是一个“差使”而已,他从来没有把电管员放在眼里。她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与钱思达抗衡。现在,他居然要在她面前耍弄“瞒天过海”的手法,要把施工费入到电管站的账户上,然后再如数地转移出去,他竟敢如此目中无人地戏弄我们电管站,老娘岂能容忍他如此胡来?这真是天赐良机,我会轻易地放过他吗?她心中盘算着,只要这笔施工费一旦汇到电管站的账户里,他钱思达就休想按照他自己的如意算盘顺顺当当地从她手中拿出去!她可不是李松原,绝对不会像李松原那样听从他任意摆布!她心里想,对不起,李站长,这次是由不得你了!

钱思达的“如意算盘”终于有点显露出来,掀开神秘面纱的一角。只要有心眼的人,就可从中窥见其中时隐时现的“峥嵘一角”。工程施工费发票是乡电管站出面开的,而且叫李松原到冷轧钢厂去办理汇款手续。在款子汇进电管站后不久,钱思达就叫何时杰送来两张领款的单子。一张是李松原他们十多个弟兄们的工资清单,另一张则是数字有一万多元的领款的白条子,只写一个金额,没有领款人的清单。领款人由何时杰代替。胡慧斐拿过两张单子一看,就知道钱思达的“如意算盘”了。从数字中完全可以看得出,李松原他们十多个人的这张清单数字只不过是白条子数字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说,李松原他们的十多个人的工资只占施工费中的四分之一而已。在施工期间,除了他们十多个人,剩下的只有钱思达和他们供电站的三个线路工,他们四个人难道要得到十多个人的三倍工资?再说,钱思达难道会给这三个线路工这么多的报酬?他可不是这样慷慨的人!她粗略地估算一下,钱思达起码有上万元的“外快”,这人的心肠也真是太狠了!胡慧斐是个极机灵的人,一个应对的策略在胸中油然而生。她不动声色地、笑嘻嘻地对何时杰说:“老何啊,为什么一张清单中有名有姓,而另外一张单子上为何不见具体领款人的姓名了呢?”

何时杰没好气地回答她:“你要管得这么宽做啥?你作为出纳,只要凭着单子给钱就是了。单子上不是已经有李站长的签字了吗?站长都同意了,你还要节外生枝不成?”

胡慧斐还是无动于衷地说:“我既不是节外生枝,也不想超越站长的权力,但我是一个财务人员,一定要遵守财务制度。没有具体领款人清单的、数目特别大的、而且是上万元的白条子是不能随便领出的,你懂吗?”她有意要戏弄他一番。

何时杰看出她有意刁难他,一股怒气就窜上胸膛。你这个胡慧斐也实在是太狂妄自大了,你竟敢同钱站长作对,有点不量自力了吧?于是就没好气地对她说:“我看你还是识相一点为好,这张单子是钱站长叫我来代领的。”

胡慧斐听到他果然把钱思达抬出来压人,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她冷嘲热讽地对何时杰说:“钱站长怎么啦?他钱站长就可以一手遮天不遵守财务制度啦?对不起,那你就请钱站长自己到我这里来领款好了。”

何时杰听了胡慧斐如此富有挑衅的话当然不会罢休,他有娘舅这个强硬的后台难道会在你这个小女子面前示弱:“你叫钱站长到这里来领款?你的架子也实在是太大了一点吧?”

胡慧斐听了反而冷笑地反唇相讥:“我哪有资格摆架子呀,人家是大名鼎鼎的供电站长,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电管站出纳员。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他是站长或者是局长,如果他违反了财务规定,我可绝对不会卖他的账!”

何时杰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你——”

站在旁边的李松原见形势不妙,就赶紧站出来打圆场,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胡慧斐此刻竟把矛头直指钱思达,这是他所没有估计到的。他就装着笑容和气地对她说:“小胡,你知道,这笔施工费又不是我们电管站自己的钱,只不过是‘过过路’而已,你何必去认真呢?我看还是算了吧,钱就让小何领去,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

胡慧斐知道李松原怕钱思达报复才站出来息事宁人,不过她此刻已经胸有成竹,不会他所动,仍然坚持说:“这怎么算‘过过路’呢,凡是用我们电管站的名义开票、这款子就是我们电管站的收入,你这个站长是怎么当的?你不知道,只要是收入划进我们电管站,税务所就自然向我们收税。他们要把这笔钱一分不留地统统拿出去,这岂不是还要我们电管站去代他们交税?我们为什么要去做这样亏本生意?再说,就算是不去交税,按照惯例,我们起码也要对这笔划入本站的施工费要收取的百分之五的管理费,这可是财务制度规定了的。供电站长怎么啦?他难道就可以不遵守财务制度啦?如果他要这样领款,我可以干脆地告诉他:没门!”

李松原知道胡慧斐的脾气,现在硬要把这笔钱领不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觉得还是暂时缓和一下为好。于是,他就对何时杰说,今天就暂时不领了,明天我到供电站去跟钱站长去商量一下再说。

 

                               

 

钱思达听了何时杰的汇报以后,心中顿时窜出了一股怒火,这个臭女子也实在是太狂妄了,竟敢公开与我过不去!于是他立刻抓起电话,叫李松原马上到供电站来一趟,真是岂有此理!对于钱思达来说,乡电管站的职工还敢与他作对,这可还是第一次,如果让这样气势得逞的话,那还了得!我这个当站长的还有什么威信可言?更可憎的,还是他心中的“如意算盘”被她打乱了。他原来以为自己的锦囊妙计是万无一失的,现在却想不到这个胡慧斐竟会站出来捣乱,打乱了他的部署,他能任她“胡非作为”吗?

钱思达在电力公司里原是一个不错的职工,他勤奋学习、钻研技术,工作积极,是一个要求上进的人,所以他很快地就被提拔为供电站站长。平心而论,他在近几年产生的“贪婪”是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的。八十年代前期,随着改革开放的进展,经济发展迅猛,用电量剧增,致使电力缺口日益扩大,限电、拉电日益频繁,报装接电十分困难,供电部门自然成为一个十分吃香的单位,这时已成为供电站长的钱思达当然是用电户心中的“活菩萨”了。在这样的形势下,他就变得忘乎所以起来了。当时变压器十分紧缺,一般用电户很难买到。他就“因势利导”地把增容户拆下来的旧变压器买来(只有几百元)经维护、保养、喷漆后就当作新的变压器(能卖上几千元)卖给买不到变压器的用户,这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啊。他利用新增用电户要购置配电屏的时机,就私下叫来几个人,开起一个“地下作坊”,为他装配简易配电屏,装成后就马上卖给用电户,这样一来,他很快地就成为了一个“暴发户”。于是,他就从一个使人羡慕的“活菩萨”变成了一头令人敬畏的“电老虎”!……

李松原奉命到供电站来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他知道这次肯定是要挨钱思达的无理训斥了。他在一路上考虑着如何对付钱思达。从心底里讲,他觉得胡慧斐这次对抗钱思达不算什么节外生枝,而且有章有法,他不能站在钱思达一边去共同对付胡慧斐,如果这样做的话,他觉得自己不但是丧失了良心,而且可算是为虎作伥,他绝对不能这样做。他当然也知道,钱思达肯定是不会放过胡慧斐的,他必然要用严厉的手段来打击报复她,他可要有这个思想准备。面对如此严重的对峙局面,他应当采取什么策略去对付他?……

当李松原跨进钱思达的办公室时,果然见到钱思达瞪着一付铁一般的面孔。他自己找一条椅子在旁边坐下来,等待他的发话。办公室内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了,寂静得连一枚缝衣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到。

“李松原,你得把胡慧斐的出纳员撤了再说!”钱思达终于恶狠狠地吼道,语气里充满着一般火药味,

李松原略略地迟疑了一会,慢慢地回答说:“撤职总应该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吧?”

钱思达一时语塞,想不到李松原竟也会提出这样的反问。这个李松原,平时总是服服帖帖的,今天怎么竟会与胡慧斐同脚穿裤同我唱起反调来了?稍停片刻后,钱思达又问李松原:“那末,你难道要与胡慧斐一起存心要扣我们这笔施工费啦?”

李松原还是不紧不慢地回答他:“话怎么能这样讲?”

钱思达冷笑地说:“你们自己这般人的工资,胡慧斐已经给你们发了,是吗?”

“工资清单是你造的,我们当然是可以发了。”李松原尽量把语气说得缓和些。

“你真是一个聪明人哪,你们自己发了,就不管其他人了?是吗?我真不知你这个站长是怎么当的!”

李松原故意装糊涂地对他说:“钱站长,她不是故意扣钱,而是说这张白字条上没有列出领款人的清单而拒绝付款,我看你索性把领款人的清单列出来,胡慧斐也就无话可说了。”他心中想,你心中如果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的话,列出清单来到电管站来领钱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钱思达听了李松原的话,心中不觉暗暗地吃了一惊,看来这个李松原是不会与他同心同德了。他不能在这个下属面前认输,就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对李松原说:“我看你这个站长真是太没有水平了,你难道一定要我们电力公司的几个中层干部的名单都列在你们电管站的账户上?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工程的设计是公司生技部门协助的,还有用电部门也从中帮了不少忙,我总不能叫他们白白地为我们帮忙吧?”

李松原当然知道,这张图纸是钱思达自己设计的(因为这个平原上线路设计比较简单,钱思达自己完全可以胜任),只不过为了稳重起见,后来他又把图纸交给生技股的一个工程师审校过而已。请人家审校当然要给人家一定好处,但他完全知道钱思达的为人,他肯定不会给这位工程师很多油水的,他用这个理由提出来,只不过是把它做一块挡箭牌罢了。此时,他忽然想到金昌林现在已经当上了水电局的副局长,而且主管电力公司工作(当时的电力公司属于县水电局领导),如果把金昌林抬出来压一压这个欺下怕上的钱思达肯定管用。于是他就对钱思达说:“钱站长,我不知你想过没有,现在要把胡慧斐立即撤职的话恐怕要带来一些后遗症。你也知道,胡慧斐当时是由金昌林书记推荐上来的,没有正当理由撤掉她出纳员的话,现在的金副局长会不站出来说话?”

钱思达猛不防李松原会抬出这样一个“菩萨”来压他,对此,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金昌林是电力公司的顶头上司,他当然不敢去得罪他,而且他也听说过金昌林与胡慧斐的不同寻常的关系,现在如果不明不白地把她撤职的话,金昌林肯定是不会无动于衷的,这样做岂不是引火烧身?他确实被李松原这话镇住了。

钱思达只好无奈地对李松原说,暂时缓缓再说吧。

 

                                

 

一个月后,钱思达的一个信用社的朋友向他透露一个消息:胡慧斐有私自动用电管站存款的嫌疑。她每当月初总是要支出一笔款子,在月底前如数归还。钱思达听到这个出乎意外的消息时,真是兴奋异常、喜出望外!这下子可好了,有把柄在手,我看你这个胡慧斐还敢与我作对?他立即叫兼管电管站财务的电费台账员到信用社去检查一下“对账单”,核对一下胡慧斐动用电管站的存款是否属实。核查结果,确有其事。钱思达的神经立即就兴奋起来!于是他与会计一起火速地赶往东海乡电管站。

证据到手,胡慧斐自然无话可说。钱思达要李松原马上把胡慧斐撤职查办,而且一定要开除胡慧斐。这下,把李松原呆住了。他真的为胡慧斐感到可惜,偏偏在这个节骨眼的时刻出了麻烦。平心而论,胡慧斐犯了私自动用公款这样的错误,确应撤掉出纳员职务,也应当给予其恰当的处分,藉以吸取教训,但如果为此马上把她开除了却觉得有点过分。哪个人会不犯错误?我们应该给一个犯错误的人有一个改正的机会,一棍子打死不符合党的一贯政策,更何况胡慧斐还没有够得上贪污行为,怎么能将她开除了呢?但面对钱思达的高压之下,他又不能说出自己的想法,只好保持沉默。

钱思达见李松原没有立即表态,就用命令的口吻说,先把出纳工作移交给何时杰再说。你现在就给我去写一个“开除胡慧斐”的报告,然后交给我填上供电站的意见,马上送到电力公司去审批。你们等待公司的批复吧。说完后,他愤愤地转身就走。

他走后,胡慧斐的眼泪如泉涌般地流了出来,低着头抽泣着。李松原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只是默默在她身旁站着。稍稍地待一会儿后,李松原带着有点可惜的口气说:“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怎么会做出这样违反财务规定的事情来?现在可被他抓住把柄了!说起来我也有责任,我记得在半年前,你好像提出过想动用公款捞好处的想法,我当时没有特别注意,没对你提出严重的警示,以致使你这种思想滋生发展,结果终于发生了问题。”

胡慧斐觉得李松原的话既诚恳亲切又击中要害,于是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给李松原听。她确有一些想要占小便宜的错误思想,于是就和一个与她要好的、做生意的朋友搭上关系。他因缺乏周转资金需要借钱,条件是月初借出,月底归还,绝对遵守信用。我相信这位朋友的诚信,于是就把钱借给他了。我只借给他过两次,而且他都如期归还了。

“你没有从中得到过好处?”李松原带着怀疑地问她。

胡慧斐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泪,然后诚恳地对李松原说,他当时就许诺送我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前几天他果然送来了。其他的好处是真的没有了,李站长,一万元钱借给他两次,加起来也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能有多大的油水吗?

李松原想想也是,就是按高利贷计算也只不过是三百多元钱而已,她的朋友不可能给她更多的好处。不过,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胡慧斐:“小胡,在对待这样严肃的问题,我希望你一定要实事求是。”

胡慧斐真诚地说:“我对你绝对不会说谎。”

李松原了解胡慧斐的为人,她善于要强,但不会说谎。他同情她目前的处境,他觉得钱思达在对她的错误“严惩不贷”的背后却有包藏着“故意报复”的意图。他作为站长,现在有责任主持公道,恰如其分地给予她必要的处分,这对她改正错误是有好处的。但他又必须帮助她度过这个难关。他坦诚地向她说出自己的想法,你应当受处分,但开除处分是过分了,你应当立即多动动脑筋,尽快想出办法来去挽救这个局面才是当务之急,这可是有关你自己一生前途的大事啊!

“我犯了错误,自己就无话可说了,哪能有什么办法去挽救啊。”她无奈地说。

“金昌林副局长现在难道不是电力公司的上司吗?他出来说话是有一定份量的,你何不去向他反映一下实际情况呢。钱思达这是有意报复你啊。”李松原提醒她。

胡慧斐考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去找金昌林,就对李松原摇了摇头说:“算了,听天由命吧。”

李松原想到,此刻,除了他自己外恐怕就没有人可帮她的了,于是就决定自己到金昌林那里去反映这个情况,况且他与金副局长也是十分熟悉的,而且,由他去向金昌林反映情况,也许更方便些,而且更有说服力。于是李松原真诚地对胡慧斐说:“还是由我到金副局长那里去反映一下情况吧。”

胡慧斐听了李松原的话后,十分感激他对同事的这种关切之情:“李站长,我真的感谢你。”说后,悔悟的泪水夺眶而出……

一个星期后,电力公司下达了关于东海乡电管站上报的“关于要求开除胡慧斐处分的报告”的批复文件,决定对胡慧斐给予“严重警告”处分,但出纳员工作必须移交。

 

                              

 

电力公司的“批复”文件下达后,胡慧斐就移交了出纳员的工作,李松原遵照钱思达的意见就叫何时杰担任出纳员。胡慧斐则接替何时杰的抄表、收费工作。

何时杰担任出纳后,钱思达自然就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这笔一万多元施工费从乡电管站取走了。他心底里还嘲笑胡慧斐,你也太不量自力了,胆敢与我作对,结果怎么样?不是“丢了夫人(出纳)又折兵(处分)”了吗?活该!

何时杰自从当上了出纳以后,在他手中进出的钱自然就多了,他怀着想“一夜暴富”的心理,狂妄之心就突然膨胀了起来。在一个晚上,他在赌博场里输了三万多块钱,这可都是电费哪!当他走出赌场后,心里才产生惊恐,一旦被人发觉,后果就不可设想了,他几乎吓出一身冷汗!如何想办法去填补这个空洞呢?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图谋……

钱思达听说东海乡电管站最近的电费回收率突然下降,就认为是这个胡慧斐在作怪,肯定是由于她出于对处分的不满情绪而消极怠工造成的。于是就打电话给李松原,叫他好好地治一下这个胡慧斐,她如果执意要与上级对抗而采取消极怠工的话,就把她辞退算了。李松原接到钱思达的电话后,当然不敢怠慢,马上就急匆匆地去找胡慧斐。他是在一个村里找到她的。当初,他是很关心胡慧斐新换上的摧收电费工作,并且向她传授一些关于收取电费的经验之谈,担心她在新的工作岗位上遇到了困难。后来,当他看到她在踏上了新的工作岗位以后,不但没有灰心丧气,而且是终日奔波而毫无怨言时,他就放心了。那末,现在为什么会发生电费回收率突然下降的情况呢?他得首先要向她了解一下最近电费收取的情况,还得需要问她一下,最近是否遇到了什么意外的困难?

胡慧斐听到李松原的话后,有点惊呆地望着他:“没有啊,电费回收率一直很好。大多数村还比较好收,只是有个别村比较难收,要三番五次地去摧收,而且要磨破嘴皮才能拿到。”胡慧斐微笑地对他说。她自从犯了错误以后,就下决心改正错误,她对抄表收费工作相当卖力,而且是相当认真,工作的成效也不错。她想,今天怎么啦,李松原怎么会突然会向我提出电费回收这个问题来?难道又有什么人在无事生非地散布流言蜚语了?

李松原听了她的话后,心中不禁产生一个疑团,电费回收率很好,钱思达怎么会向他提出警告?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他想钱思达也不会无中生有地给他打电话的。

“你怎么啦,你难道会不相信我?那你可以到电费账里去看一看不就一目了然了吗?”胡慧斐看到李松原的脸上有一种怀疑的神色就坦诚地对他说。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真是见鬼,既然电费回收率没有问题,那钱思达为什么还要打电话来问我?他说,我们站的电费回收率最近为什么突然地下降了?那么问题究竟会出在哪里呢?”李松原也十分坦诚地对她说。

“喔——”胡慧斐忽然想起,她在下乡收电费时,有一个与她相当熟悉的乡友告诉她说,你们站里的何时杰前阵子在赌博时输掉了好几万块的钱哪,这笔钱是不是会从电费中挪用呢?她不知道此时是否应当把这个尚未证实的消息告诉给李松原,所以她犹豫不决地望着李松原,没有继续说下去。

“喔什么啊?你怎么不说下去了?”李松原急促地摧她说下去。

胡慧斐笑了笑说,她只是道听途说,还没有充分的把握,所以她不能说三道四。

李松原苦笑了一下:“你怎么至今还把我当作外人看待,只要不是属于你自己隐私方面的事,你尽管可以放心地对我说,我不是一个到处张扬的人。”

于是,她就把她听到的关于何时杰在赌博时输钱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松原。

李松原听后,心里“格登”了一下,原来如此!他决定马上回电管站去,立即去检查一下电费的进出情况,证实何时杰是否真的动用电费投入赌博活动。

李松原到站后,就叫何时杰拿出电费的账册来。检查结果,证实胡慧斐说的话没错,她确实已把各村收来的电费如数地交到了站里,倒是何时杰没有将电费如数地汇到供电站去,故使电费回收率下降。而且,账面上的三万多元余额已经没了。看来,何时杰确实是把电费拿去赌博输掉了!

李松原严厉问何时杰:“你没有把全部电费汇到供电站去,那余下的三万多元钱到哪里去了?”

何时杰知道自己挪用电费已被李松原发觉,就紧张得沁出一身汗水来。慌慌忙忙地说:“我——我——我有一个朋友遇到急事向我借钱,我就借给他了——”

李松原就不失时机地揭穿他的鬼把戏:“公款是可以私自借人的吗?你现在就带我到他那里去,把钱拿回来!”

“这——这——”何时杰由于弄虚作假,竟急得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

李松原扳着面孔对他说:“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讲实话吧,其实,你不说出来也没关系,已经有人告诉我,你把三万多元钱在赌博时输掉了。”

在事实面前,何时杰当然无话可说。在李松原胸有成竹的追问下,他只好如实交代了。

李松原严肃地对他说,你娘舅刚才还打电话给我,追问我们站为什么电费回收率突然下降了,他还说可能是胡慧斐闹思想情绪,消极怠工,没有及时地把电费收上来造成的,还建议我将胡慧斐辞退算了。你看,我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地去执行钱站长意见的话,这岂不是冤枉胡慧斐了吗?李松原故意当着何时杰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好让他把这话传到钱思达那里去。现在,他倒要看一看,你这个当娘舅的如何处理你这个不争气的外甥!此刻,他心里真的有点幸灾乐祸。另外,他也觉得站里出了这样的事件,他这个当站长的自然也要负一定的责任。他严肃地对何时杰说:“站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是不能隐瞒的,我得立即去向钱站长汇报。”

何时杰听了十分惊慌,求饶似的对李松原说:“别——别——,哦,还是我自己去说吧。李站长,我会马上去借钱把那笔电费填上的。”

李松原考虑了一下,让他自己去说也好。他不怕他向钱思达隐瞒挪用电费的事实,只要他没有如实说出的话,钱思达就一定会继续打电话来追问电费回收率之事的。到那时再向钱思达说出事实真相也不迟。于是就对他说:“那好,你就马上去吧。”

随后,何时杰就低着头悻悻地到供电站去了。

果然不出李松原所料,钱思达从此再也没有打电话来过问电费回收率的事。看来,这次确实使钱思达“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

由于何时杰挪用电费去赌博而输掉了三万元已被证实,胡慧斐在当晚就写了一封内容详尽的“检举信”,信中不但揭发了何时杰的公款参赌的事实,还检举了钱思达包庇、掩盖何时杰挪用公款的卑劣勾当。次日,她就把“检举信”亲自送交县电力公司的领导。

她从电力公司回到乡电管站后,就立即去执行昨晚就谋划好的一件“大事”,她今天必需要报回钱思达对她“置于死地而后快”的“一箭之仇”。她拨了供电站的电话后,就清听到钱思达的声音:“哪位?”

胡慧斐用不紧不慢的口气说:“钱站长,你好啊,我今天是来向你汇报工作的。你在前几天不是在追查我们站的电费回收率突然下降的原因吗?我今天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件事与本小姐无关,你就不必再去挖空心思地想办法辞退我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外甥的事大概总知道了吧?这次哪,依我看啊,不用你来叫我们李站长去打报告把你的外甥开除了,其实你也不会叫李站长打这样报告的,是吧?否则的话,这么多天了,你为什么不追查电费回收率了?为什么像哑巴一样的,连屁都没有放一个?至于对你的外甥处分之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上级自然会安排的!拜拜!”

她抿着嘴笑了。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钱思达此时此刻一定是掷了电话筒,满脸被气得煞白、煞白……

 

                                  

 

一个月后,胡慧斐拿到供电站开的湖西村电费发票时,发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现象,该村这个月的电费怎么会一下子减少了一半呢?湖西村有一千多户人家,是全乡最大的一个行政村。村里还有五六家企业,是全乡的一个用电大户,每月电费有一万多元,这可是一笔大数字啊。她知道,如果村里没有发生什么特殊情况,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异常情况的。她为了摸清这个情况,就主动地到一些村民的家中去了解一下。她一连访问了十多个家庭,大家都说没有什么变化,有的还拿出当月的电费发票来给她看,果然相差无几。这就奇怪了,既然用户的电费没有什么变化,那么供电站开的发票为什么会少了一半呢?她又走到村里的企业转一转,从侧面了解一下用电情况,他们也都说这个月的用电情况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各家各户的电费都相差无几,那么全村的电费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呢?她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思考这个问题,她想解开这个疑团,但她始终揣摩不出这其中的奥秘所在。回到电管站后,她把湖西村发生的可疑的情况告诉了李松原。李松原听后也觉得十分蹊跷,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他思考、分析以后,认为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总表失准,要么是有人窃电。不管是属于前者或是后者,电力公司都要蒙受重大损失了。于是他不敢怠慢,马上到供电站去汇报这个重要情况。

钱思达接到李松原的报告以后,就马上向用电股反映情况。用电股听到供电站反反映情况后,火速组织计量室技术人员到现场去检查。检查结果表明,有人在电流互感器上“做了手脚”(使总表停转或慢走)。由于出现如此严重的情况,用电股就立即向公司领导汇报。公司领导听取了汇报以后,觉得事态有点严重,怀疑有涉及内部人员参与作案的可能性。经碰头会后,立即成立一个调查小组,迅速突破此案。在调查小组组成人员问题上,由于此前已经接到胡慧斐的检举信,同时考虑到湖西村又是钱思达、何时杰的管理范围之内,故大家一致认为钱思达应当回避,组长由用电股长贺值刚担任。贺值刚十分了解李松原,在电力公司组织公社电工培训时,贺值刚还是李松原的老师呢。为了便于开展工作,贺值刚决定吸收李松原加入调查小组。根据李松原反映的情况,村民的电费发票没有什么变化,窃电事件可能与村电工有关联,还是先从村电工那里突破较为妥当。于是,调查小组就立即前往湖西村。村电工马青山被叫到村委会办公室以后,一看是电力公司的调查小组的人马到村里来调查,就觉得大事不妙,不禁被吓出一身冷汗来,难道他与何时杰一起干的“事情”被发觉了?他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了。贺值刚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此人一定是做贼心亏了。于是他就扳起面孔来问马青山:“你们村这个月的用电情况有很大的变化吗?”

“哎——,没有啊。”马青山吞吞吐吐地显得十分紧张。

“没有?没有变化电量怎么会一下子减少了近一半?你倒把理由说出来让我听听看 !”贺值刚用锋利的目光注视着他。

马青山显然被贺值刚刀刃般的目光刺得十分惊恐,浑身哆嗦起来。但他还是存在着一种侥幸心理,就狡辩地说:“电费发票是你们开出的,我管你们电量变化不变化啊?我作为村电工按照你们开来的发票交钱就是了。”

贺值刚知道,凡是要干这种事的人,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你如果没有把确凿的证据放在他的面前,他是绝对不会死心塌地把自己做的肮脏勾当交代出来的。于是,贺值刚就叫他把村里的电费的账薄拿出来。查看了电费账册后,他从村里收来的电费与供电站的发票完全一致,这使贺值刚和李松原略略地感到吃惊。李松原忽然想起胡慧斐说起过她在村民中调查过,十多户电费发票与以前几乎没有什么差异。于是,他就对贺值刚反映了这个问题后,就出来到附近的几家村民去取来几张发票来,然后与马青山做账的发票作了核对,问题就马上显示出来了:同一户村民的同一个月的发票,电费额竟相差近一倍!铁证如山,马青山在事实面前只好坦白交代他参与何时杰窃电及开“阴阳联发票”的犯罪事实。

第二天,何时杰就被公安局押进了拘留所。

 

尾声

 

县检察院在侦查何时杰的携公款赌博及窃电案件的时候,在乡电管站的账中发现了一张数目达一万多元的“白字条”领单,随即询问李松原,李松原就把这张“白字条”的来龙去脉作了详细的说明。检察院觉得此条十分可疑,就把单据传票带去了。

检察院为了彻底搞清这张“白字条”问题,进行了深入的侦查。侦查结果表明,“白字条”中的一万多元的施工费,除了给三个线路工和一个工程师总共二千多元外,其余一万余元钱都落入钱思达自己的腰包。在当时还没有采取“工程承包”政策的情况下,这种做法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贪污行为。检察院经研究后决定立案。不久,钱思达也被“请进”了检察院……

 

5

 

   

                         

 

          

 

 

今年的214日“情人节”,正是夏历正月初六,春节的氛围还没有散去,那些年轻人就迫不急待地投入到情人节去了。

这天,周玉兰在自己经营的“环球针织厂”里忙碌了一天。她要在尽量短的时间里使工厂开工,因为去年她丈夫王一波接来的订单都十分紧迫,必需在最近几个月里完成,否则就要面临罚款,所以她心急如焚。自从去年西方国家取消了针织品限额以后,订单就纷至沓来,针织业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好形势。作为业主,她必需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遇。所以,春节刚过,她就抓紧做好各项准备工作。

一天下来,她感到筋疲力尽。回到家里,她才想起丈夫王一波不该在这样繁忙的时候不声不响地跑到外面去。此时,她忽然想起“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话,王一波会不会也像其他有钱人一样寻花问柳去了?如今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那个人还会死守道德规范?如果王一波真的变坏,那真的叫她太伤心了。她与王一波从恋爱到结婚,可以说是经过“生死考验”的,那场令人惊心动魄的“蜜月途中生死劫”使她终生难忘。虽然后来他们两人间也发生了种种矛盾与不和,但这也是一般夫妻间所常有的事情,并不算裂痕……

她和王一波结婚的时候,正赶上当时流行的旅游结婚方式。他们游览了北京的长城、颐和园、故宫等名胜古迹以后,就乘飞机回到K城,然后就搭长途汽车回家。那时从K城到家乡要翻过一座山岭(当时还没有开凿隧道)。就在汽车爬坡时偏偏出了故障,发动机突然间熄火,司机经过几次重新发动都没有成功,他急出一身汗来。令人可怕的是汽车开始自动地缓慢地向下滑动,而司机却无能为力,眼看就要坠落到徒坡下去……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司机只好打开车门让乘客逃离。王一波和周玉兰的座位是在汽车后部,显然无法从车门逃生,在这紧急关头,机灵的王一波就用肘部猛击车窗,玻璃窗被粉碎了,王一波就叫周玉兰先跳出去,但周玉兰意识到时间紧迫,就义无反顾地让王一波先出去,然后再来接应她。正当王一波跳出窗外,汽车的后轮却已经滑下坡边了,说时迟那时快,周玉兰正想要跳出去时,车身忽然摇摆了一下,后轮已经滑落下坡,她眼看着根本无法跳车了,跳下的话很可能被汽车压住。在这紧急的生死关头,王一波面对妻子生死存亡的关头,就带着哭声、撕心裂肺地对周玉兰喊叫:“你赶快把身子蹲到座椅下去,用手抓住椅脚——”随着嘭地一声,汽车滚下坡去了……在这场惨烈的车祸中,当场死亡七人,重伤十多人。万幸的是周玉兰侥幸逃过这场劫难,只是得了个“轻度脑震荡”。当然,这得归功于王一波当时的提醒,否则,恐怕就保不住这条命了。经过这场“生死劫”,他们夫妻的感情自然就更加贴心了。当时许多亲友邻居对他们说,你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果然,后来王一波与周玉兰真的通过办厂而发财致富了。

他们共同办起的“环球针织厂”,最初的创业是十分艰难的,王一波确实费尽心机,周玉兰也呕心沥血,这其中的甜酸苦辣滋味也只有他们俩自己的心里最清楚。在厂里,王一波主外,周玉兰主内。具体的说,她丈夫负责“接单”及资金周转,她自己负责厂内各车间的管理工作。俩人分工明确,彼此配合默契,终使“环球针织厂”能够经受得起千难万险的考验,渡过三起三落的难关,现在的年产值已突破三千万元,已经成为瀛海镇里一家少有名气的私营企业。照例说,他们现在应该能过着舒心的日子了,但人类是一种复杂的、高级的奇怪的动物,他们往往能在患难时表现出风雨同舟、共渡难关的精神;而在享受繁荣富贵时,却要同床异梦了。不是吗?近几年来,王一波与周玉兰总是磕磕碰碰的,不管是在经营思想上或是在生活方式上经常发生分歧。最明显的事例是在三年前的一次产品等级提升。中国加入WTO以后,王一波敏锐地察觉自己厂内目前生产的低档针织内衣已经不能适应形势,必需尽快在提升为比较高档一些的内针织品,即从目前生产的以普通文化衫为主改为以T恤衫为主。周玉兰当时的思想是小富即安,只求稳妥,害怕风险。王一波坚持要产品提升,并当机立断地筹划到一笔资金,增添必要的一些设备,还高薪聘请来一个擅长T恤衫技术的师傅,很快地完成了产品更新换代。这一年,使“环球针织厂”年产值翻了三番。从此,瀛海镇人对王一波刮目相看了。去年,鉴于“环球针织厂”的产值已具相当规模,为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王一波要购置一辆轿车,而且要买褚如凌志之类的。周玉兰坚决反对。她说,我们赚来的钱多么不容易啊,你为什么要如此大手大脚地化钱啊?再说,就是要买车的话,就买辆普通的桑塔纳也差不多了,何必要去买如此昂贵的凌志轿车呢?一辆凌志可买三辆普通桑塔纳啊!你何必要摆这样的阔气呢?王一波熟知周玉兰的脾气,对这种“妇人之见”是讲不清楚的,他决定不与她费尽口舌,还是执意要买凌志。王一波凡是决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拦不住。说来也奇怪,自从购置这辆凌志以后,外商客户真的多了起来,订单纷至沓来,使去年的年产值一下子猛升到三千万元。这下子周玉兰无话可说了……

当周玉兰回忆这些往事时,她心里难免隐隐作痛。王一波在春节期间出外,根本没有什么客户可以洽谈,是不是会约了情人到外面潇洒去了?她忽然想到今天是“情人节”,胸中突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她就提起电话机,拨了王一波的手机。片刻后,手机拨通了,她听到嘟嘟的声音,接着是出乎意料地听到一声女人“喂”的一声,然后才听到王一波的声音:“啥事啊——”。

周玉兰满腹狐疑地问王一波:“怎么刚才接电话的会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怎么会呢?——你一定是听错了吧?喔,也有可能,我现在是在一家大餐厅里与客户吃饭,邻桌的女士们不少,我想可能是旁边女人的声音传到话筒里来了。”

“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你也别欺骗我了。”

“你这人现在怎么会这样疑神疑鬼的?你到底相信不相信我?不相信的话就算了,我们现在相隔千里的,说也恐怕说不清楚。”王一波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

“我没有看见,怎么能相信你?”周玉兰也毫不妥协地说。接着,是啪地一声关机声,王一波不想与她周旋,干脆地把手机关了。

周玉兰被气得几乎昏了过去……

 

                                   

 

其实,当时王一波真的是与林美姣在K市一起过罗曼蒂克的情人节。

林美姣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当王一波的手机响起的时候,她竟然会怀着好奇心鬼使神差地去打开王一波的手机,并且还“喂”了一声,如果不是王一波机灵地立马接过手机,真的差点要露馅了。他们秘密约会如果被周玉兰知道,那肯定要招来麻烦,那这次他们俩人精心策划的浪漫之旅就要丧失了狂热的野味……

 

林美姣与王一波的婚外情已有一年多的历史了。

林美姣也有她自己的一家“和美内衣厂”,这种夫妻共同经营、规模较小的针织厂在瀛海镇来说是比比皆是,简直可以说是星罗棋布的。林美姣的“美和针织厂”与王一波家的“环球针织厂”不同,首先是规模不一样。“环球针织厂”此时已初具规模,而“美和针织厂”的规模还不大,年产值只有几百万元。其次是经营方式不同,在夫妻分工上,林美姣主外,她的丈夫赵和生主内。由于林美姣不会接单,故她们家厂的生产“订单”完全依靠外人,不像“环球针织厂”那样由王一波自己一手接单。所以,“和美内衣厂”的命脉捏在人家手里,相当一部分的利润被人家占去了,经济效益自然不佳,几年来一直徘徊不前,企业规模上不去,这自然就成了林美姣的一块心病。这几年来,她一直十分羡慕“环球针织厂”的办厂方略,当然也极为欣赏王一波的经营魄力和他作为男人的魅力,对照自己的丈夫赵和生她真是恨铁不成钢。他只会埋头干活,不善于交际,思维也相当简单。他只适合于在厂内抓管理工作,对外联系工作自然只能落到林美姣的肩上。

赵和生原是一家针织厂做针织机械的保全工,就爱岗敬业来说,他是无可指责的。当初,林美姣在与他同一家针织厂里的成衣车间里做挡车工。她的父亲是车间主任,他很欣赏赵和生的勤奋工作和忠厚诚实的优良品德。他有技术,人缘又好,所以她的父亲一定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林美姣当时也认为赵和生确是一个较好的青年人,在当时技术比较吃香的社会环境里,她觉得与赵和生这样的人结婚成家,今后不愁没有好日子过,所以就同意父亲的意见,与赵和生走进婚姻的殿堂。后来在瀛海镇针织业风起云涌之时,生性活络的林美姣就不甘心安于打工者的行列,一定要赵和生与她一起离开此厂,像众多的“赶潮”人一样,加入“办工厂、做老板”的时代潮流,尝试一下做老板的滋味。在她的苦口婆心的说服下,赵和生勉强同意她的意见,双双辞退了工作,筹划到一笔资金,真的办起针织厂来了,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们这个“和美内衣厂”就像“老牛拖水”似的,经济效益总是上不去。林美姣分析其中的原因,认为主要是在于他们厂不能像王一波那样自己能“接单”,生产经营有主动权,利润的空间又大,所以能很快地形成规模。她想,如果赵和生像王一波那样,能大胆地跑出去“接单”该多好啊,可他只安心于在厂内做管理工作,没有胆量跑到外面去闯荡世界。她深知赵和生的脾气,她即使去费尽口舌,到头来也是枉费心机的。她不想他们的“和美内衣厂”长期如此不死不活地延续下去,她下决心要立即改变现状,她觉得只有自己跑出去闯关,才能挽救“和美内衣厂”的命运。她考虑再三,决定主动地向王一波展开“魅力攻势”……

在一个月色明媚的夜晚,林美姣与王一波在一家县内颇有名气、环境十分幽雅的餐厅里相聚。她雪白而细长的手指举起盛着血红的葡萄酒频频地向王一波敬酒。此刻的林美姣真是像天仙一般的美丽,白里透红的、樱桃般的面颊上出现两个十分令人可爱的酒窝,那双乌黑而锃亮的眼睛像电光一样向王一波闪烁,而且频频地输送柔情密意的信息波,再加上她瀑布式的披发和那柳枝一般柔软的细腰,真的使王一波坠入云雾之中了。

“王哥,会接受我这个小妹做徒弟吗?”林美姣不失时机地向王一波展开进势。

“当师傅不敢,如果小妹真的有心与不才建立友情,那就认作干妹吧。”王一波也知道林美姣的心思,就顺水推舟地应酬她。

“那我以后就叫你王哥啦。”林美姣不禁喜上眉梢。

“那你就是我的林妹妹了。”王一波心有灵犀一点通地配合着她的心思。

在这样一个只有一万多人口的小镇,他们本来就认识,只不过没有过多的交往,但彼此之间的大致上的情况也都有一些了解。现在,他们虽然是初次接触,机灵的王一波当然十分清楚林美姣邀请他相聚的心思,也理解她的一片良苦用心。他作为一个男人,自然十分渴望与女性接触并建立起新的情意,更何况林美姣是一个全镇闻名的俏丽女子,特别是在他与周玉兰在感情生活上出现不和谐之时,他更需要来自一个女性的妩媚。近几年来,他与周玉兰不但在工厂的经营理念上,还是在生活方式上愈来愈感到格格不入,他明显感到她已经与时代落伍了。周玉兰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女人,作为“古老式”的“贤妻良母”她是完全够格的,但现在是处于二十一世纪的年代,这种守旧的思想显然不符合时代气息了。对于王一波这样经常在外面见世面的人来说,这种墨守成规的生活模式,他早已感到厌倦了。如今,他需要一种全新的经营模式和新潮的生活方式,对于这些,他深深地知道周玉兰是无论如何满足不了他的。他很无奈,也很苦恼,如果周玉兰也能像他一样地跟上时代的潮流该多好啊,但是他不能如愿。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林美姣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富有现代女性的心中丽人吗?他绝对不能放过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稍纵即逝的机遇!诚然,他完全明白世界上绝对没有“免费的午餐”,要想得到,就要相应地付出。当然,他不会像有些人那样,一遇到艳情就要利令智昏,或者就得意忘形起来。他此刻心中十分清醒,他既要与林美姣寻欢,又不能为了满足一时之乐而丧失理智,把自己取得的成果拱手送给这个不寻常的女人。对此,他胸有成竹,他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应付她。

“王哥,我们到舞厅里去跳舞好吗?”林美姣百般妩媚地对王一波发出邀请。

“当然好啊。”王一波欣然地表示接受。

随后,林美姣就把王一波的带到舞厅里,在一个角落里的茶座上坐了片刻以后,就双双地进入舞池。在林美姣旋风般的舞姿驱动下,王一波如进入了梦幻般的意境之中,那扑面而来的法兰西香水沁人肺腑,王一波情不自禁把林美姣抱得愈来愈紧,俩人的胸脯紧紧地贴在一起……

林美姣自从与王一波发生了第一次幽会以后,就一发而不可收,这是她潜意识里的一种人性的释放。这时,她早就把“初衷”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要与王一波“情深深,雨绵绵”,其它的什么似乎都不要了。如果说当初她含有一点投靠“卖身”意味的话,现在则变成融合“献身”了。王一波何尝不是难舍难分呢。不过,他没有像林美姣那样深深地坠入情河而难以自拔。他能清醒地意识到,这种暧昧关系如果长久地如胶似漆地粘在一起,马上就会被人发觉,反而会走向反面——忍痛割爱。说白了,这种婚外恋情只能是当作“小吃”,不能变成“正餐”,如果摆错了位置,必然会出现与你愿望相反的难堪局面,所以只能适可而止。他推心置腹地向林美姣说明这个利害关系。林美姣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在现实面前也能很快地清醒过来。不过,他们绝不会放弃业已建立起来的绵绵情意,他们约定一个认为比较适当的周期幽会一次,尽量不被人发觉……

 

林美姣的“初衷”还是如愿以偿的实现了,因为王一波不是一个忘情负义的薄情郎。此后不久,王一波就给她几张适合于“和美内衣厂”生产条件的“订单”,其利润的空间当然十分宽裕。至于林美姣想王一波立即带她去向客户“接单”之事,王一波则说,这事没有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路只能一步一步地走,我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走过来的。我现在只能给你讲一些要领之类的东西,使你少走一些弯路,至于具体的路还得靠你自己去摸索。当然,在你遇到难以预料的困难时,我自然会帮助你的。

从此,林美姣的“和美内衣厂”有了起色,经济效益明显好转。同时,林美姣在王一波的指导下真的开始走上“接单”之路……

 

                                

 

王一波在与林美姣在K市欢度了情人节以后,出于“心亏”,对周玉兰的态度有所改善,其结果反而引起周玉兰的怀疑,王一波的肚子里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周玉兰自从那天听到了王一波的手机里“喂”的一声女人的声音以后,特别是王一波后来突然关了手机,真的使她十分气愤。他回家以后,她当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彼此间也就很少说话。

王一波给“和美内衣厂”一些比较优惠的订单是公开进行的,他没有必要对周玉兰隐瞒,因为他们自己厂反正做不完这些订单,更何况这种协作关系也不是无偿的,而是互利互惠,这在瀛海镇来说是相当普遍。为了保证订单中产品质量问题,王一波在交货前都要到“和美内衣厂”的车间里去检验产品质量。同样地,林美姣为了想从王一波那里多接到一些订单,她也经常要到“环球针织厂”来接洽业务。当她碰见周玉兰时自然特别热情,“感谢”之类的美言总是少不了挂在她嘴边的。她常常十分真诚地对周玉兰说,如果没有你丈夫帮忙,我们厂是绝对不能这么快好起来的。这在一般人看来也是十分正常。对于这些,周玉兰也从未产生过怀疑。只是在发生了“手机事件”以后,她才开始注意林美姣的动态,因为她苦苦地琢磨以后,觉得那天手机里的“女人的声音”似乎有点像林美姣的口音。那天,她只觉得这个“喂”声音似乎很熟悉,但她却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的口音,现在却对上号了。不过,她还没有完全的把握,这毕竟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幻觉。而且,对于这种事情,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是绝对乱说不得的,否则就会招来相当麻烦的后果。所以尽管她对此存有戒心,但她却始终不敢在王一波面前道破这个隐秘。不过,她为此一直耿耿于怀,不去查出个究竟来她是决不会甘心罢休的。就在昨天晚上,她冥思苦想了一夜,要查出情人节那天林美姣到底有没有与王一波在一起搞鬼,关键是要弄清楚林美姣在那天是否身在家里,如果她在家里的话,就排除了她与王一波在一起的可能性。她此时忽然想起林美姣的丈夫赵和生在小时候是她的邻居,经常在一起玩耍,彼此之间相当亲热。她比他大五岁,所以赵和生叫她“玉兰阿姐”。长大以后他们虽然没有什么接触,但彼此之间的情况还是十分了解的,偶然碰到时还是要互相问长问短的。她想,如果去问一下赵和生,从侧面去了解一下林美姣在情人节那天究竟有没有出外,问题不是就搞清楚了吗?这个主意下定以后,她就径直往“和美内衣厂”去找赵和生去了。

她是在车间里寻找到赵和生的。赵和生想不到周玉兰会到他的厂里来造访,因为此前只见到王一波在交货前总是要到厂里来验收产品,可从没见过周玉兰的身影。由于大家彼此相当熟悉,赵和生倒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拘束的样子。他连忙带她到办公室里去就坐。赵和生不失礼仪地赶紧沏了一杯茶,并笑容满面地对周玉兰说:“你真是贵客啊,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难道你不欢迎我来作客吗?”周玉兰故意开起玩笑来。

“哪里,哪里,我想请都请不来呢。”赵和生也客套起来,“依我看呀,一定是王厂长忙不过来才叫你来检查我们产品质量,是吧?”

“不,不。我是路过这里,忽然想起你这个少年朋友来,就须便走进厂里来看看你。过去的事情总是美好的,咱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耍多有趣啊。我看你呀,恐怕早就忘记我这个大姐了,是吧?”

“不敢,不敢。我怎么会忘记你这样好的大姐呢!再说,现在如果没有王厂长的真诚相帮,我们厂能这样快地好起来吗?这其中难道没有你大姐的一份功劳?”赵和生讲的是大实话。

他们说了一会儿客套话以后,周玉兰就切入了正题:“这次春节长假,你们没有到外面去旅游消消疲劳?”

“厂里这么忙,哪有闲心到外面去旅游啊。”赵和生笑嘻嘻地说。

“说的也是,我们办厂的人总是一年到头忙碌的。我们家的王一波连正月都不能好好地在家休息,刚开春就跑到外面去接待客户,真是的。”周玉兰故意想把话引出来。

“我们家也是,林美姣不是也在初六那天晚上就跑到外面去了吗?”

当周玉兰听到赵和生说出这句正是自己想要听到的话时,不禁在心里咕咚地一跳,脸色也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原来果真如此!但她马上想到,在赵和生面前绝对不能露出破绽来,她必需装得十分平静的样子。她想不到竟会如此顺利地实现自己的意图,此行已经大功告成了。坐了片刻后,她就推说厂里很忙,赶紧要回到自己的厂里去,就与赵和生告别。赵和生自己也坐不住,车间里还有很多事情要等他去处理,于是也就顺水推舟地送周玉兰回去。当他们走到厂门口时,恰在此时碰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林美姣。

林美姣见到赵和生送周玉兰走出厂来,心中即刻产生了狐疑:周玉兰怎么会到咱的厂里来呢?她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机灵的林美姣在瞬间即逝的猜疑后立即装出极为热情的神色,笑容可掬地拉着周玉兰的手:“真是稀客啊,回到办公室去,第一次到我们厂里来,哪能让你空着肚子回去的,吃了饭再走也不迟嘛。”说着,她就拉着周玉兰的手不放,执意要拉她回到办公室去再坐一会儿。

周玉兰被林美姣的盛情弄得不好意思,面孔也红了起来:“厂里真的很忙。我只不过路过这里时,忽然想起赵和生这个小时候的邻居,就走进来看看他。我们已经谈了好一会儿啦,我如果再坐下去的话,整天忙碌的赵和生恐怕不赶我出去才怪呢。”周玉兰用玩笑话推托了一阵。

“玉兰大姐,你这样说可太冤枉我了不是。”赵和生连忙辩解地笑着说。

在周玉兰的坚持下,林美姣只好让她回去。

周玉兰走后,林美姣的脸色才开始阴沉下来。周玉兰早不来迟不来,偏偏会在“手机事件”发生后的日子来,这岂不是有点蹊跷?她为自己那天冒失地在王一波的手机上“喂”了一声以后,一直懊悔不已,害怕周玉兰从此引起怀疑。也许,她怀着贼心虚的心理,每当她与周玉兰会面谈话时,她就十分注意周玉兰的每一句话,其中是否有此种的怀疑成分。她今天到这里来,会不会是她企图从赵和生的谈话中探寻某些方面“情报”来破解她心中的疑团?如果是这样的话,问题就会变得复杂起来。她满腹狐疑地问赵和生:“她问过你什么了?”

赵和生自然不知道林美姣肚子里的心病,听了林美姣如此多疑的话后,就觉得有点奇怪,林美姣怎么能这样无端地怀疑周玉兰呢?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周玉兰一家人帮助我们厂还少吗?她到我们厂来坐一会儿,能有什么坏事?她难道会到我们厂里来探听什么“经济情报”不成?这个林美姣也实在是太多心了。于是,他就笑嘻嘻地回答林美姣:“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少年邻居吗?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彼此姐弟相称。她路过这里,走进厂里来坐坐聊天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现在我们两个厂之间还有进一层的协作关系,你为啥还要盘问这些干什么?”

林美姣忽然猛省到她自己用这样方式去问赵和生确实会使他感到唐突。她和王一波的恋情,由于双方都比较注意隐秘,赵和生还完全被蒙在鼓里,当然就根本无法理解她对于周玉兰与他接触有一种特殊敏感性。她觉得,此事绝对不能在赵和生面前发生任何破绽,一旦被赵和生识破,夫妻的感情破裂不说,周玉兰这个气量狭窄的人,也肯定不会饶过她和王一波,必然会发生冲突,在社会上肯定要产生不好的影响,这种后果是她绝对不希望看到的。她此刻相当后悔,如果当初她没有在王一波的手机上“喂”了一声,周玉兰也就肯定不会找到一点蛛丝马迹的,那末,她也不会到赵和生这里来探听“情报”了。在这种严重的情势下,她必需要摸清周玉兰来厂的意图,如果周玉兰真的来厂里向赵和生盘问过有关情况的话,则说明她对“手机事件”已经产生警觉,对此,她决不可掉以轻心,否则就后患无穷!

她慢慢地缓过神来以后,就装出认真而关切的神情继续轻轻地问赵和生:“我并没有对周玉兰存有什么恶意,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其他意图。我们既然吃了办工厂这口饭,平时就得多一个心眼儿。你不是常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吗?你们少年朋友的情谊当然应该保持,在一起聊聊天,也没有什么不可。不过,你可要注意,与‘环球针织厂’业务无关的经营活动就尽量少谈,特别是有关我对外活动的情况不能多谈,你知道吗?”林美姣特别加重最后这一句话的分量,意在防止以后周玉兰到厂里来向赵和生摸底时打了一枚有力的预防针。

忠厚朴实的赵和生听了她的话后,觉得也有一些道理,毕竟他们夫妻关系比朋友关系要重要得多。于是他就把周玉兰向他问起过春节长假期间有否出外旅游的话告诉林美姣,而且,他已经向她说过林美姣在正月初六曾经出外之事。

“啊!你为啥要向她说起这些与她们厂无关的事情?真是!”林美姣埋怨地道。

林美姣听了此话后真的大吃一惊。看来,周玉兰不但对“手机事件”已经对她产生怀疑,而且已经采取行动了!她想,当务之急是要立即把这一“情报”通知给王一波,否则就要被动了。

 

                                 

 

王一波从林美姣那里得知周玉兰正在搜集他们在情人节那天约会的证据以后,他并没有像林美姣那样感到惊惶失措,但也觉得事态有点严重。看来,周玉兰在发生了“手机事件”以后,对手机中的“喂”声音一直始终存在疑虑,直到要找出这个女人究竟是谁才肯罢休。周玉兰的溴觉确实够灵敏的,凭着一点蛛丝马迹就居然能很快地、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所要寻找的女人,真是不简单哪。尽管如此,他此刻觉得还没有必要感到惊慌。道理很简单,周玉兰目前手中所掌握的所谓证据还明显不足。她虽然掌握了林美姣与我确实是在同一天出外的证据,但如果单是凭着这样“俩人在同一天出外”的简单事实和她在手机听到的很像林美姣的一声“喂”音,难道就可以断定我与林美姣俩个人在一起约会偷情?须知,在这一天出外的人难道就只有我和林美姣两个人吗?再说啦,即使在瀛海镇里确实只有我们两个人出外,难道就可以断定我们两个人去了同一个地方?就算是去了同一座城市,也不能断定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约会。在没有旁证的情况下,要下这样的结论不但过于武断,而且也不能令人信服的。再说啦,有谁能证明你周玉兰在手机里听到的一声“喂”是林美姣的声音?(更何况还没有人能证明周玉兰确实听到过这个声音),我完全可以说她是无中生有,故意在制造事端。所以,他现在完全不必担心,因为周玉兰还没有掌握到他们约会的确凿证据。不过,他也十分清楚,周玉兰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一旦认准了目标,就一定要执意地追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为止。可以预见,一场夫妻之间的唇枪舌剑是在所难免了。

真是想起曹操,曹操就到,周玉兰不失时机地走进了厂长办公室里来了。周玉兰走进办公室后,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立即提起有关“手机事件”的事情,倒是先向他说了一阵关于处理车间里的事务。

王一波听了她的叙述后,就说,车间里的事就由你去处理好了。

周玉兰说了这些话,无非是开场白,在切入主题之前,总得先说一些垫铺之类的东西。她觉得,走进门就开门见山地去质问王一波就必然会引起他的极度不满,结果对自己反而不利。在进门之前,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也不是不知道,仅仅掌握“两个人在同一天出外”和“相似的女人声”是不能“定案”的。她根据王一波的性格和一般的推理,如果他们确实要去K市约会的话,在这六七百里的旅途中,他是绝对不会让林美姣去搭乘长途汽车上路,肯定要与林美姣同坐奥迪车同赴K市,否则就没有什么情趣可言了。她决定先与王一波玩一下游戏,以借此观察王一波对此的反映再做出进一步的判断。于是,她就装得若无其事地问王一波:“哎,听说正月初五那天,林美姣是坐着你的车子一同出外去的?”

王一波听了一怔,她怎么得知林美姣搭着我的车子去的?难道那天她上车时被人看见了或是她在瞎猜测?在情人节那天,他们确实是约定同坐凌志车去K市,但为了小心谨慎起见,王一波是特地约定林美姣在县城郊某处比较僻静的地方等候上车。这样隐蔽的事情怎么会被人发觉呢?她会不会是在套乎我,与我玩起捉迷藏的游戏来?不管怎样,他现在只能是有事当作无事来对付她。

“你怎么无中生有地瞎猜起来。我怎么知道她也在那天出外?就是知道她那天要出外,我们也不可能去同一座城市与各自的客户洽谈,她怎么会搭我的车子出去呢?真是乱弹琴!”王一波镇静自若地说。

“我说话向来不会捕风捉影。有人告诉我,那天她亲眼看见林美姣走进你的车。”周玉兰捕捉到王一波瞬间即逝的一丝慌乱的神情以后,就认定她自己的判断是肯定准确无误了,就坚定地编出这段话来。接着,她又像若无其事地笑嘻嘻地问,“怎么啦,我又没有说你们什么呀,难道两个人在一起出外就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你何必为此惊慌?”

“谁惊慌啦?我对于这样毫无根据的无稽之谈向来感到头痛!”王一波几乎涨红着脸孔争辩。他有些心虚地想,难道那天真的被人看见了?在公路上行驶的车子很多,说不定有人看见林美姣上车也是有这种可能的。为此,他紧紧地观察着周玉兰的脸色,想从中探测出个究竟来。

“她搭你的车出外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啊,更何况你们又是‘师徒关系’,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依我看,你是不是心中有鬼才会那么惊慌?”

“我心中有鬼?真是可笑之极!那你就说说看,我心中有什么鬼,是谁看见了林美姣搭我的车出外?”

“你真的把我看成是傻瓜了,我会在你面前说出见证人的名字来吗?”

“既然你不能说出名字来,那我就把你的话看作是瞎扯,你是在惹事生非!”

周玉兰听了王一波说她惹事生非的话后,自然就感到非常生气。一股怒气冲上心来:“是我惹事生非还是你自己惹事生非?我问你,你真的不知道林美姣也在那天出外吗?”

“她出外是她厂里的事,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们是约定在同一天出外的,而这天恰恰又是情人节。你们的关系十分亲密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只不过我以前宽宏大量地不加过问罢了。要使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在那天的手机里听到的一声女人声音后,就一直觉得这个声音相当熟悉,只不过一时想不起是谁的声音,几天以后,我才猛醒,这个声音难道不就是林美姣的声音吗?你以为我是傻瓜啊,世上有如此的巧合吗?明明是两个人在一起,却还要瞒着我,还要强调是别的女人的声音,你这是欲盖弥彰!”周玉兰一口气理直气壮地说了这些话后,才觉得扬眉吐气。

如果不是王一波心中确实有鬼,他肯定会做出激烈的反映。在事实面前,虽然他不承认周玉兰揭示的事实真相,但却不敢对周玉兰采取过激的行动。不过,他还是装腔作势地用手啪地猛拍了一下办公桌,藉以给自己壮胆:“说话要负责任!你这样混账话如果被林美姣听见,她肯定要扇你的耳光!”

“她敢?”周玉兰毫不示弱地回答。随后,她狠狠地白了王一波一眼,转身就迈出厂长办公室……

 

                                  

 

就在周玉兰与王一波在办公室发生争吵以后不久,林美姣与王一波的桃色新闻就像旋风般地传遍了整个瀛海镇。在流行的这个桃色新闻中,出现了好几个版本,一个比一个精彩,一个比一个生动,故事情节描述得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别看中国老百姓的文化素质不高,在桃色新闻流行过程中,其添油加醋的想象力是极其丰富的。其中有一个版本特别精彩,它把王一波与林美姣在床上的浪漫功夫戏说得活灵活现、淋漓尽致,丝毫不比地下流行的色情手抄本逊色。很快地,有人把暗里地流动的“桃色新闻”传送到王一波和林美姣的耳中。

当林美姣听到了这个“新闻”后,当时确实产生了很大的压力。她对于社会上的反映倒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因为她在这方面的思想是比较开放的。当今世界,谁还会公开地站出来咒骂“婚外恋”,更何况我们又没有被人双双地抓住,这种似是而非的桃色新闻,根本用不着去担心被人家指着鼻子骂她臭婊子。不过,她倒是有点担心这个消息被赵和生得知。对于他这样老实巴交的人来说,那顶无形的“绿帽子”无疑地会对他产生相当大的冲击波。如果他经受不住冲击的话,那就必然会导致她陷入难堪而尴尬局面。她想,现在得尽快与王一波共同商讨出一个周全之策来对付这次冲击波。

王一波面对这次桃色新闻显得毫不介意的样子。他既不怕社会上的反映,也并不担心来自周玉兰的发难。现在既然已经把“秘闻”变得“公开化”了,反倒用不着与周玉兰去争辩了。常言道,捉贼捉脏,捉奸捉双。他们在K市的情人节幽会并没有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他怕什么?他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完全可以充耳不闻。他是一个冷静而善于深思之人,他的应变能力又十分强,这与他长久在商海里游泳有关。自从他得知这种流言蜚语以后,他就胸有成竹。这个流言肯定是周玉兰通过她要好的朋友故意把这个“秘闻”透露出去的。当然,她最初透露的“素材”肯定是不会像流行中的版本那样露骨,那样详情。这类“秘闻”在流行过程中添油加醋是司空见惯的事情。面对这类桃色新闻,如果当事者彼此都采取躲躲闪闪而从此不敢会面的话,就反而更加会引起人家信以为真了。这样,本来是无中生有的猜测却变成为有板有眼的确凿事实了。相反地,你如果毫不介意这些流言蜚语,继续保持原来的往来,而且在朋友们的戏笑面前采取既不承认又不否认的一笑置之态度,人家反而会掉进了迷魂阵,会怀疑这些流言是否具有真实性。久而久之,这些流言就自然淡化,最后也就不攻自破了。一年多来,他和林美姣之间的感情已经到了难舍难分的程度,他们俩都不会面临着外来的压力而去割断他们的情丝。他必需要有一个全新的思路面对周玉兰的挑战。他已经下了决心,如果周玉兰今后一定要对此撞个鱼死网破的话,那他也只好破釜沉舟了。为了击败流言,他只有以攻为守,才是反败为胜的上策。再说啦,现在可不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代背景,如今社会上对于婚外恋情现象早已宽容多了,“婚外情”这个人性化的字眼不再像以前叫做为“通奸”那样臭不可闻,而对于那些年轻人来说,“有情人”现在似乎成了一种时尚。你看,现在的大款们,哪个没有拥有几个“情妇”或“包二奶”的,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的新闻了。在瀛海镇里,说起来我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人物,我为什么就不能像人家大款那样拥有一个情妇,以丰富自己的感情生活?他觉得现在有必要与林美姣详谈一次,步调一致地采取行动。林美姣肯定也有此想法,那就不妨通过一次约会来共同商议今后的策略和部署。

 

他们的约会是在一家幽静的酒家里进行。王一波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林美姣当然赞赏不已。此时正值召开春季广交会前夕,他们不妨借此机会共赴广州,摆出一付满不在乎的架势,这样也好让周玉兰清醒一下,他们是不会在流言面前示弱的……

 

他们共同去参加广交会是完全公开的,而且是双双同车而去,因为洽谈生意是一件名正言顺的业务工作,用得着躲躲闪闪吗?周玉兰和赵和生当然都知道他们一道去广州市去寻求订单,她对他们一道出外能有什么话吗?

 

王一波的运气果然不错,在广交会期间,他得到了三百多万美元的来自日本商人的订单。林美姣在广交会上长了许多见识以外,还分得了王一波的订单中的一杯羹。当然是乐不可支,如愿以偿。她对王一波自然感激不尽,更加情意绵绵地与王一波形影不离了……

连续几天与客商频频周旋,王一波觉得疲惫不堪,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他突发奇想,我们何不趁这次出外的良机,到东方夏威夷——海南岛的三亚去潇洒走一回!

 

次日,王一波就与林美姣搭机去三亚。他们乘坐的波音737在三亚机场徐徐降落后,他们就走下飞机的弦梯,一阵亚热带的海风就扑面而来,林美姣感到从未有过的舒坦。如果说,此时的家乡尚有些春意料峭的话,而这里却是热浪滚滚了。对于从未到过海南的林美姣来说,当然是无比的新奇。在路上,那些满目的热带树林,以及以前只有在电视上看到过的高丛的椰树林和低矮的、硕果累累的翠绿的香蕉丛,真使她兴奋不已。世界真美,人生真好啊,林美姣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阵感叹!王一波是第二次来到海南省,而且已经来过三亚,自然不会像林美姣那样地感到新奇。不过,他迷恋过三亚的景色,所以才决定与林美姣到这里来共度浪漫之旅的。

“陶醉啦?”王一波看出林美姣此刻的美好心境。

“真美啊!”林美姣甜美地笑道。

“还有比这更美的呢!”王一波卖弄风情地鼓动。

“真的?”林美姣不无撒娇情地问。

“我难道会骗你不成?你听说过‘天涯海角’吗?”

“知道,而且在电视上看到过。”

“我明天早上就带你到三亚的海滩上去玩,‘天涯’和‘海角’就在那里的沙滩上。”

“啊,那真是太好了。”林美姣心花怒放地把散发着幽香的头紧紧地挨着王一波的胸脯里……

次日早上,王一波和林美姣径直去三亚的海滩。三亚的海滩风光旖旎,湛蓝而清澈见底的海水真是令人心旷神怡。银白色的沙滩在金色的日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沙滩边缘上部的浓密而葱郁的热带林青翠欲滴。沙滩上有三五成群的、身穿着色彩艳丽的妇女,在吆喝着叫卖她们的各种形状的白色珊瑚和奇形怪状的贝壳,还有几摊卖椰子的商贩,一只手捏着刀,另一只手握着椰子,不断地介绍着他的椰子是如何的鲜甜。王一波买了两个椰子,他和林美姣就边吸着椰汁边欣赏着海滩的美景。海面上有不少高速的摩托艇在飞驰,海面是被掀起一串串弧形的白色浪花。三三两两的银白色的海鸥在蓝天中翱翔,时时滑过人们的头顶,表示它们友好地欢迎来自天南地北的远方客人。

林美姣确实被眼前的景色陶醉了,如果不是王一波及时提醒她,她真的被景色痴迷住了。

“喂,你忘了要去天涯海角啦?”王一波笑眯眯地对她说。

“喔——,我真的被这海滩美景迷住了。”林美姣笑逐颜开地说。

接着,王一波就带她朝“天涯海角”的方向走去。他们脱掉凉鞋沿着海潮水的边沿的沙滩上走了几百米后,就到了一个由光滑流连的悬岩重叠的风景区。王一波首先带林美姣到了一处沙滩上耸立的一块巨岩面前。林美姣只见在一幅巨大的岩壁上,刻有由郭沫若书写的、红漆填底的“天涯海角风景区”的七个大字。郭沫若的书法猷劲飘逸,潇洒自如,她看了真的感慨不已。接着,他们又走到了一块巨大而光滑的岩崖前,只见上面刻着“南天一柱”四个大字,这尊十多米高的有点像“导弹头”形状的耸立在沙滩上的巨石,真不愧为是南天的立柱啊。接着,他们又到了“天涯”和“海角”。“天涯”立在沙滩上,而“海角”则置身于在层层叠叠的岩石之中。“天涯”和“南天一柱”一带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海角”则相对地比较清静,空荡荡地还没有人去光顾它。

“我们到‘海角’边去坐一会儿好吗?”林美姣向王一波提议。

“好啊,我也正需要休息一会儿”王一波心照不宣地表示同意。

于是,他们就爬越了诸多光滑的岩石,终于爬到刻有“海角”二字的一块巨石旁边,他们半躺式地在光滑的岩石上坐了下来休闲。真舒心啊,头顶是蓝天白云,脚下是沙滩海浪,轻柔的涛声犹如美妙的轻音乐在空中飘荡,他们完全陶醉在这充满着诗情画意的意境之中了。林美姣索性把身子躺在王一波的胸脯上……

 

 

自从王一波带着林美姣公开一起出外以后,周玉兰的心情一直处于极度愤慨之中,她知道王一波不怀好意,这是故意地向她示威,她能听之任之吗?不,她决不会从此罢休!只要不是弱智者,谁都能明白:王一波带林美姣去参加广交会是假,借此名义出外去幽会是真。这天夜里,她辗转不安地冥思苦想,她一定要想出一个能有效制服王一波的计策来。她想,如果能抓获到一个有说服力的证据,他王一波就自然无话可说了。她忽然想到她有一个表弟在一家规模颇大的针织公司里担任销售部经理,他这次肯定也要去参加广交会,我何不叫他去完成这个搜集“情报”的任务?当然,她知道这是一项要化大钱的“差事”,尽管她爱钱如命,但为了抓住王一波的把柄,她咬牙切齿地横下了这条心……

 

周玉兰的心计果然没有白费,她的表弟在半个月后送来了三张周玉兰求之不得的照片。其中一张是俩人在三亚的海滩上喝椰子汁,另一张是在“天涯海角风景区”岩壁前欣赏郭沫若的书法。最具有价值的一张是林美姣卧在王一波胸脯上的照片,背景“海角”两个鲜红的大字。周玉兰接到照片后如获至宝的,但心中也难免透发出强烈的阵阵醋意。她不无怨恨地想,你这个王一波也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吧?竟公开带着林美姣借着参加广交会的名义而到海南省的三亚去风流!今日证据在手,我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从表弟那里得到的三张照片的代价确实不菲,总共付出了整整地二万元人民币。她表弟说对她说,为了确保完成表姐交托给他的任务,他在广州请了一家私人侦探去跟踪。要价是贵了点,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再说啦,他们要跟踪他们俩到三亚去完成这个特殊的任务,费用支出也确实不少啊,我想表姐也不会计较吧。她自然二话没说,只要能揭穿王一波的把戏,只要能一举拆散这对野鸳鸯,就是化再多的钱也心甘情愿!

她对手中掌握着这三张照片充满信心。这把利剑一旦出鞘,就能置王一波与林美姣于死地。此刻,她倒是要费一番心思,要把这把利剑先向哪一个刺去,才会收到最好的效果?王一波?她寻思了一番,觉得效果不大,因为他对此已经死了心眼,这样一来,他肯定会恼羞成怒,更加会促使他破釜沉舟地下决心决裂夫妻关系,这可不是她的初衷;林美姣?这个女人的脸皮并不像别的女人那样薄,她向来对于男女交往极为随便,不大计较“名声”。仅仅是几张照片,她会就范吗?对此,她可能对此不屑一顾,甚至会用意想不到的话来反击你,反而使自己处于被动的位置。她最后想到了赵和生。哎,还是用“打赵伤林”的策略高明,“伤林”就是“伤王”,甚至比直接“伤王”更厉害而有效。可以想象,赵和生这个老实人,他一旦看到自己的妻子与王一波在外面鬼混,亲亲密密地卧在王一波的胸脯上,他能受得了吗?只要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子,肯定会怒发冲冠!对,我就这样办!

 

为了使这个“计谋”不受人干扰,周玉兰约请赵和生到一家比较清静的酒家里进行密谈。赵和生接到周玉兰神秘兮兮的电话后,心中就一直在打鼓,周玉兰究竟要与他谈些什么?为什么要搞得如此神秘?用得着这样鬼鬼祟祟的吗?她还再三叮嘱他说,此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他的妻子林美姣。难道林美姣在外面闯祸了?不会,她昨天回到家里来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异常反映,她还给他买了两套广州产的西装,晚上还与他柔情密意地倒凤颠鸾了一番,有心事的人是不会这样开心的。那末,周玉兰究竟在玩什么花样?自从那次她到他的厂里来打听林美姣有没有出外之事以后,林美姣叫他要多一个心眼,他觉得老婆的话不错,“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他在桌子上坐定以后,眼睛就一直在干巴巴地注意着周玉兰,心中却一直在揣摩着她到底为了什么叫他来到这个地方。

周玉兰望着赵和生满腹狐疑的神情,知道这个老实人不习惯与女人单独约会,而且对她有一些怀疑。于是她就笑嘻嘻地对他说,为什么要这样拘束呢,我们少年朋友在饭店里吃一餐饭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我今天约你出来,确实是有要事相告。

赵和生就迫不急待地说,那你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吧。

周玉兰不急于把手中的那张“王牌”抛出来,她先向他介绍了关于“手机事件”的经过。你那天不是告诉我林美姣那天也出外了吗?后来,有人告诉我说,她亲眼看见林美姣在城郊的一处公路边上了王一波的车,这说明了王一波确实是带着林美姣同去K市的。也说明了我在电话中听到的“女音”确实是林美姣的声音。你说,世上哪有这样凑巧的事吗?这说明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过情人节。

赵和生听了她的话后感到惊奇,不无带有怒气地对周玉兰说,这种事情,你可不能凭着道听途地去捕风捉影,或者单凭自己的想象力而去推测事端的,只有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才可以下这样的结论。玉兰姐,我们虽是朋友,但对于这种事情可不能不计较的。你对我说这样的话,要是别人,肯定是要被我扇耳光的!

“你是怀疑我乱说一通吗?”周玉兰不无嘲讽地问。

“当然。你只有拿出确凿的证据来,我才会相信你的话。”赵和生认真地回答她。

“那末,你知道前几天林美姣与王一波到哪里去了?”周玉兰有点阴阳怪气地问。

“你这又多疑了不是。林美姣在临走前就明白无误地告诉过我,她要与王一波一道去参加广交会,你怎么又无端地怀疑起人家来了?”赵和生不客气地对周玉兰说。

“他们把广交会作为掩人耳目的嶂眼法,其实是到三亚去幽会,你又被蒙在鼓里了!”周玉兰不怀好意地说。

“你这人说话怎么能这样信口开河!”赵和生简直有些发怒。

“和生,我从来不是一个信口雌黄的人。你既然不相信我的话,那我也只好拿出证据来了。”于是,周玉兰就从提包里拿出三张照片递给赵和生。并说,还是你自己去看吧。

赵和生仔细地观看了这三张照片以后,面孔不禁红了起来。特别是那一张林美姣躺在王一波胸脯上的这张照片真使他无地自容,他感到羞愧不已。赵得生虽然很少出外,也从未去过三亚,但他从电视上看到过三亚“天涯海角”的风光。在照片面前,他心中才明白,周玉兰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在这样确凿的证据面前,他难道还会去怀疑周玉兰的话吗?别的东西可以伪造,这样活生生的照片是无论如何不能伪造的。对此,他深信不疑。

周玉兰看到赵和生陷入窘境,她有点同情赵和生,不过她也感到有点得意,因为她看到赵和生正在掉入了她设计好的陷阱,这正是她的如意算盘。赵和生啊赵和生,你这个老实人真的有点可悲,自己戴了“绿帽子”蒙在鼓里不说,刚才还要为林美姣辩护呢。

突然,赵和生霍地站了起来,二话没说就怒气冲冲地拿了这三张照片转身就冲出酒家而去……

 

 

在一个没有月色,没有风声的漆黑的夜晚,万籁俱静。在赵和生家的客厅里,赵和生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满面怒色,相当吓人;而林美姣在低声地哭泣着,不时地用手帕擦着哭红了的眼睛。在她面的茶几上放着的三张照片,是赵和生刚才拿出来的。这三张照片,对于林美姣来说无疑是一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当林美姣的目光接触到这三张照片时,心中确实大吃一惊,这肯定是周玉兰的杰作。她真的感到奇怪,这个周玉兰怎么会有如此神通广大的本领?她和王一波在如此遥远的、相隔有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地方发生的风流韵事,她怎能了如指掌?她原来以为,远在“天涯海角”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当然是最安全保险的,哪里会想到这样隐蔽的事情竟会如此迅速地被周玉兰所掌握,而且抓到把柄。这个周玉兰,真是够狠毒的,她这是一石三鸟的毒计啊。她的目的很明显,既要斩断她与王一波的情丝,又要使她和赵和生的夫妻关系从此笼罩了一层不可驱散的阴影。她能无声地就范吗?不!决不!她早已下定了决心,她与王一波的爱情是海枯石烂心不变的,她即使面临夫妻关系决裂也在所不惜。她决不能在周玉兰的淫威面前屈服,也不会在赵和生的真诚警告和无奈而动怒下而产生动摇。对此,她早就有思想准备的。此刻,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她自然无话可说,说了也是白说。一年多来,她与王一波发生了情深似海的恋情是愈来愈难以自拔。她自然知道,他们的情侣关系迟早一天会被人发觉的。现在,这个时刻终于降临了。平心而论,她与王一波发生的恋情只是两情相悦,是在于追求生活的乐趣,她从来没有产生过想抛开赵和生的邪念,仍然和他保持着和谐的夫妻生活,甚至有点相得益彰的感受。她虽然深深地爱慕王一波,但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与王一波做长久夫妻,甚至在王一波面前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周玉兰的坏话或存有任何挑拨的企图。对于她来说,这种寻求新欢的刺激是她追求人性自由和浪漫生活的一种新理念,她不认为这样做是属于一种可耻的行为。在西方的文明社会里,这种生活方式早就司空见惯了。在现代社会里,这种生活方式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当然,话要说回来,这对于赵和生来说,她这种行为无疑是一种违背了妇女应有的品德,他作为丈夫,当然是绝对容不得她这样去做的,因为他是一个相当传统的男人。她理解他的苦涩,但她又不准备迁就赵和生的作为丈夫的正当要求。她不会放弃与王一波的感情,即使赵和生为此要与她离婚,她也不会改变。

“怎么?哑口无言啦!”赵和生打破沉默,大声地问林美姣。

“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割随你便。”林美姣不卑不亢地回答他。

“看来,你是死心眼了。”赵和生恶狠狠地望着她。

“是的,要我与王一波断绝感情是不可能的。”林美姣不想欺骗他。

赵和生听了她的这样强硬的话后不禁怒气冲天,他觉得夫妻关系已经不能挽回了,他真想捏紧拳头狠狠地凑她一顿,但他在一阵激烈的寻思后,放弃了要揍她的念头。他想到,林美姣十多年来一直对他不薄,他们从来没有红过脸,更不要说吵嘴打架。平心而论,她除了不该有的“花心”以外,实在也没有什么其他较大的缺点。就他们共同建立起来的“和美厂”来说,它能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主要也是她的功劳。做人嘛,无论处在什么情况下,总得要讲良心的。更何况我已过了而立之年,还从来没有打过人,难道还要首先在自己的老婆的身上去开了这个先例?再说啦,打人是一种伤人不利己的一种野蛮行为,我可不能一时冲动,违背了做人的应有道德,损害了自己的名声。于是,他顿时又软了下来。我们夫妻一场,即使现在已经走到了尽头,也还是要好分好散的。如果她此刻还能回心转意的话,我还是应当原谅她。每个人在他的一生中不可能不犯错误,只要能下决心改正就行。于是,他用极为和软的口气说:“我们是不是还有商量的余地?”

林美姣含着泪花望了望他,只是摇了摇头。

赵和生的心中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他们的夫妻关系已经走到了尽头,再去劝说也是枉费心机了,还是横下心来与她离婚吧。

“那末,我们明天就办理离婚手续吧。”赵和生不无痛心疾首地说。

“也好,我看也只能如此了。”林美姣低着头回答,心里自然也分难受。

“工厂就归你去经营吧,这幢房屋则给我住,我不想再去买其他的房子了。至于财产的估价验算随便叫谁都可以。”赵和生心平气和地说。

“也好,工厂和房子都可以折价,我们两人平分。你要作为股东留在厂里或者要折算成现金抽出都随你的便。当然,你如果愿意的话当然也可以留在厂里继续当你的副厂长。”林美姣似乎胸有成竹。

“我不是一块当厂长的料,还是到人家厂里去当保全工合适。有技术在身,我不愁没有一口饭吃。”赵和生的口气里不无含有自嘲的口气。

……

 

                                  

 

王一波得知林美姣与赵和生离婚后,内心一直不能平静。他有内疚,但更多的却是愤恨。他感到内疚的是为赵和生这个老实人难过;愤恨的是周玉兰竟会敢聘用私人侦探跟踪,猎取个人隐私,真可谓是卑鄙至极。他忿忿地想,周玉兰,你不要得意忘形得太早!你妄图从挑拨赵和生与林美姣的夫妻关系着手,进而想斩断林美姣与我的情丝,你想得美!现在,你的第一个目的虽然已经得逞了,但你想要从此割断我与林美姣之间的爱恋却永远也无法达到!你等着瞧吧,我们将会比以前更加亲密,更加肆无忌惮!其实,此前王一波对周玉兰的婚姻早已厌倦了,他们已经无法找到共同的乐趣,特别在这次“跟踪拍照事件”以后,他对她已经感到深恶痛绝了。他们既然已经无法弥补夫妻之间的裂痕,那就乘机分道扬镳吧。他为了把离婚的程序及手续办得周全,免得周玉兰节外生枝和无理纠缠,他决定先到律师事务所去咨询一下,把各方面可能发生的因素都要梳理一番,然后草拟出一个“离婚协议”来……

 

王一波与周玉兰的“会谈”在厂里的会客室内进行,“会谈”未进入实质性阶段就开始了唇枪舌剑、雷霆万钧的态势,周玉兰一把地将“离婚协议”撕得个粉碎!想得美,想与老娘离婚,没有这么方便!你这人真的太没有良心了,还记得那次“蜜月生死劫”吧,如果我没有主动地让你先从汽车里跳出去的话,你恐怕没有人做也不一定!周玉兰恶狠狠地说。周玉兰对于王一波会如此绝情是没有思想准备的,特别是会如此迅速地向她提出离婚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之外的。此前,她还正为着自己的“杰作”而处在洋洋得意之中呢。她想,这一定是林美姣在暗中作怪,她与赵和生离婚后就急于想同王一波结婚,这只骚狐狸也太急于就成了吧?

你想翻老账来打动我的心是吗?那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事了。你如果还有那时那样对我的一片真情,就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了。我看你还是明智一点吧,你以为撕了“离婚协议”就离不了婚啦。王一波冷嘲热讽地说。

只要我一方坚持不同意离婚,你的阴谋就不会得逞。周玉兰忿忿地回答。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以为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你还是先去翻翻新婚姻法吧,只要一方不同意就不能离婚早已成为过年老黄历了。王一波又冷笑了一声。

周玉兰听了王一波的话后微微一惊,她似乎也听到过此类说法,如果真的那样,事情就复杂啦。看看王一波铁了心的样子,以及他往常那种“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马难追”的性格,他不像是故意装腔作势地威胁她,而是要与她动真格的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有点失算了。在她的如意算盘中,她此举仅仅是想败坏一下林美姣的名声,从而割裂她与王一波的情丝,使王一波回心转意,好让他们夫妻关系和好如初。想不到此举不但使林美姣与赵和生离婚,还导致自己的夫妻关系都保不住,那是她预先没有想到过的。这倒是应了中国那句老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下子,她有点后悔起来。十多年来,她和王一波呕心沥血办起来的“环球针织厂”目前已经达到了如此的规模,如果离婚的话就意味着他们两人要分道扬镳了,她自己有独立办厂的能力吗?她失去了王一波后,还能建立这样一个美满的家庭吗?她一下子恍如梦境……

王一波看到周玉兰的脸上表情骤然发生了变化,就知道她刚才的傲慢已开始崩溃,可见她的精神相当脆弱,不堪一击。于是,他就乘机威逼,摆出一付不可动摇的姿态。你既然具有“不惜万金雇人搞跟踪拍照”这样的气概,难道就没有与我离婚的勇气了?你有如此大的本事,还要我这个丈夫做什么?你还怕自己不能自力更生地建家立业?你还愁找不到一个如意的郎君?王一波又故意地激将了她一番。

周玉兰终于清醒了,他这次是确实要动真格的。她忿忿地说:“你莫非是想要与林美姣结婚?太心急了点吧!”

“这倒是没有想过,感谢你现在对我提醒。”王一波不怀好意地讽刺她。

周玉兰此刻的心里犹如燃烧起的一团烈火。她知道在王一波面前示弱只会使他气焰嚣张,从而他更加会步步进逼、得寸进尺,只有与他针锋相对也许才能扭转局面。于是,她就用泼妇骂街地发出吼叫:“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我为你几乎送了性命,我为你卖命似的干了十多年,如今工厂规模上等级了,资产也已经上千万了,你就想把我抛开了,是吧?老娘可不是随你任意摆布的!”

王一波早就知道周玉兰会来这一套的,凡是她到了黔驴技穷之时,她就要耍无赖。他对此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而且是铁了心的,他不会在任何情况下发生动摇。他就声色俱厉地对周玉兰说:“现在是法治年代,任何耍泼的行为都无济于事的。我看你还是冷静下来面对现实为好。我们的事只能由法院去判决。”

……

                                       张为礼写于2003~2009


鲜花

鸡蛋

握手

发表评论 评论 (1 个评论)

回复 行什 2010-11-14 23:04
小说不短,一次性看完有点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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